盛夏的夜晚,弗城的温度不减反而更加闷热。
苏庾拉着行李箱在一条商业街上徘徊了不下十次。
吃完午饭之后,他就跟苏英朗分道扬镳了。
还信誓旦旦放下豪言,不靠别人自己也能找到比清洁工和服务员更好的工作。
苏英朗也没有挽留,挥挥手潇洒离开了。
于是——
享福了二十年的小少爷开启了正式的流浪。
喷香的烤番薯味传来,诱得没吃晚饭的苏庾肚子咕咕乱叫。
在第十二次经过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摊位前停了下来。
买烤番薯的有几个人,苏庾排在队伍最后。
他伸长脖子往烤炉里瞧,眼睛都直了,单是看着都觉得肚子被填饱了几分。
几分钟之后,队伍前面的人走光了。
带着口罩的大婶熟练地扯下一个袋子,嚷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热情招呼。
“靓仔,要几条啊?”
“呐,这条行不行?”见苏庾不开口,大婶夹起一条番薯,“刚刚出炉的,新鲜得很呐。”
见苏庾还是没有开口,大婶又夹起另外一条。
“这个呢?烤得是焦了一些,但香呐!不喜欢?那这个呢?小一点也糯一点,看你这小身板胃口应该不大……”
苏庾盯着烤炉上方那个价格牌子,陷入了天人交战。
此刻他才知道苏秦是有多讨厌自己。
就给买了张飞机票让来找苏英朗,其他资产全部冻结,一毛钱都没给他留。
现在身上只有苏英朗给的五块钱,搭公交车还用掉了两块。
要找以前的朋友借吗?
苏家的大少爷是假的,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海城,以往玩在一块儿的富家子弟一夜间在苏庾的世界消失了。
苏庾倒不怎么伤心难过,平日里跟那些人也只是吃喝玩乐的交情。
虽然借点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脸皮薄的他一时拉不下这个脸。
这番薯是上过天吗?
人生第一次为一条番薯苦恼,幸好电话铃声及时响起,苏庾趁机跟老板道歉,逃也似跑开了。
电话是徐灵打来的。
一接通就是一番嘘寒问暖,但估计是瞒着苏秦偷偷打的电话,因为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宝宝~吃饭了没有啊?】
在路边的石头长椅坐下,苏庾满脸颓丧,失神地盯着对面商场的霓虹闪烁,半晌答不上话来。
霓虹闪烁,车来人往,喧嚣繁闹,他只觉得疲倦。
电话那头徐灵又问了一遍,语气染上几分焦急,明显开始担心了。
苏庾只能昧着良心说吃得饱饱的,手下意识摸上肚子,无声叹了口气。
听到徐灵要给自己转钱,苏庾一秒没犹豫立马拒绝。
父子二十年,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苏庾对苏秦还是有感情的。
只是没想到苏秦的感情单纯以血缘为条件,翻脸比翻书还快。
越是这样,越让人难过。
坐上飞机那一刻,他就铁了心不能让苏秦看低,也不会回头。
徐灵知道儿子的脾气,就算强行转过去也是会被退回来的,还可能惹他不高兴,因此作罢。
这孩子虽然从小被自己娇生惯养,可骨子里的倔强无人能比,看似温顺实则是个牛都拉不动的犟种。
【宝宝,你就先在弗城待一段时间哈,委屈一下,等你爸气消了,我第一时间去接你回家,还有林暨,额不是——】
【苏暨他过段时间会去费城分公司出差,到时候你们见上一面,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再怎么说,你们也算是名义上的兄弟……】
苏庾无声笑了笑,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却暖暖的。
徐灵跟他说话的语气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还是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一样哄。
可惜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
苏庾嘴上答应着,心里明镜似的——苏秦的气这辈子估计都消不了了。
一场车祸,苏庾被发现是O型血,而苏秦和徐灵都是AB型。
听到这个消息,苏秦的态度转变之快,上一秒在手术室门口担心得捶墙,下一秒就化震惊为愤怒。
手术后,苏庾才刚睁眼,就被当脸甩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后来他才从徐灵口中得知,苏秦在自己手术当天就着手调查。
先飞到当年自己待过的红太阳福利院,又大费周折找到当年的负责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的具体调查过程,反正苏秦再次出现时,整个人像是从地狱来的鬼差,阴森得可怕。
不管躺在病床上的苏庾伤口疼得要命,直接和他吵了起来。
一口咬定苏庾小小年纪就心机重重,当年故意调换了林暨和自己的血液样本。
苏庾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气得伤口胸口一起疼,当场口吐鲜血。
二十年前他才七岁,虽然记忆模糊,但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没有调换血液样本。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苏秦被下了降头一样,死活不相信。
然后在苏庾出院当天,家里多了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
当年他和林暨几乎是同时被送到红太阳福利院,两人年龄一样,样貌身形也有几分相似。
因为儿子是两岁时在费城走失的,这么多年过去,苏家一时无法辨认。
两个小孩年纪小记忆模糊,最后做了亲子鉴定,然后带走了苏庾。
苏庾对林暨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岁,在孤儿院相处仅仅一个月就被苏家接走了。
别说主动去找他了,他还要想个借口避免和他见面。
徐灵啰啰嗦嗦叮嘱了一番,很自然就提了一嘴苏英朗。
苏庾沉默了,听到徐灵问他对自己好不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灵对苏英朗没有多大感情,当年她是坚决反对收养苏英朗的。
奈何苏秦实在是无法忍受丢子之痛,加上恰好在儿子走失附近的福利院看到和儿子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先斩后奏把人收养了。
起初,他对苏英朗很上心,直到苏庾的到来,彻底忘了苏英朗的存在。
对比起苏庾的乖巧懂事,苏英朗被忽视久了开始叛逆。
这下苏秦更不待见他了,最后眼不见为净,直接把人丢回了费城。
真的是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最是无情帝王家,豪门也如此!
挂掉电话后,苏庾的肚子再次咕咕作响,只得拿着仅有的钱买了一个面包,一口就啃完了。
人群渐散,他又迎来人生的第一次。
席地而睡。
幸好溜达之下发现了一个小山岗,小山岗一侧有个五角亭。
一开始他嫌脏,只是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着。
夜深困意袭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长腿一伸直接躺倒在长石椅上睡了过去。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拍死了十几个蚊子,梦里又被蚊子追着啃。
天才蒙蒙亮,苏庾就醒了。
看了一眼手机才五点钟,不满啧啧两声翻个身想要继续睡。
“叭”一声!
苏庾脸朝下摔到了僵硬的水泥地上,疼得他咧嘴直叫嚷。
懵了几秒才回到现实,自己那张舒服的大床在昨晚已经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板。
这会儿不过清晨,已经热得不像话。
苏庾抹去额头的细汗,又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行李箱,坐在长凳上望着亭子顶部的石雕,双眼无神,不知所从。
接下来该去哪里?
去干什么?
早餐可以吃什么?
……
小山岗挨着大路,环卫工人拿着大扫帚“唰唰”扫着街。
一个大妈走上山岗,看到苏庾吓了个激灵,埋怨了几句。
苏庾对她不好意思笑笑,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路上行人没几个,往前走百来米,就回到了昨天去过的祖堂。
事到如今,不得不妥协了。
虽然苏英朗不待见自己,但起码能在短时间内给他提供落脚地。
旭日东升,再到烈日当空照。
苏庾也没等到苏英朗,电话打了十几个不是没人接就是通话中。
“嘿,苏庾,你怎么在这里啊?”
声音听着耳熟,苏庾从花坛边弹起来,看着跟前的男人,双眸闪闪着发亮,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廖团长,你,你……”
苏庾你了半天,激动得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我来找苏英朗的,在这里等不到他,打他电话又没人接。”
等了几个小时,所有焦急不安在见到认识的人顷刻化作满腔委屈。
苏庾都没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都快赶上哭腔了。
昨天见面还是个清秀干净的体面小孩,不过一夜,头发乱糟糟,眼底泛青,手臂和脸颊红红点,都是蚊子包。
廖雨林不由心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解释。
“别着急,现在这个时辰是酒楼最忙的时候,估计手机都没空看。”
“今天不是他表演,你再等下去也等不到人的,我送你过去吧。”
廖雨林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
上了车,苏庾才发现这辆车除了前面两个座位还保留,其余座位全都拆除了。
此时,车后面放着两个崭新的狮头,威武有神。
昨天吃饭的时候,苏英朗闲着无聊提及一些醒狮团的情况。
廖雨林除了是团长,平日里还会做些跟醒狮有关的生意,其中之一就是售卖狮头。
“廖团长是要去送货吗?我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苏庾嘴上这么问,却拉过安全带麻溜扣上。
廖团长慈爱一笑,表示不碍事,一脚油门面包车窜入了车流之中。
大约行驶了十几分钟,面包车在一栋楼前停下了。
透过车窗,苏庾一眼瞧见高高挂在大门口的弧形门匾。
三个红色大字——聚福楼。
廖团长停车后并没有下车,而是指了指大门,嘱咐苏庾直接进去找人。
聚福楼的地理位置很好,在一个繁华路段的公园旁,虽然只有一层,但层高很高。
一进门,典型的广式酒楼装修。
食物的香味飘来,苏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饿得产生了眩晕感。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一位服务员迎上来。
苏庾往大厅快速扫了一圈,说:“我找苏英朗。”
小姐姐估计没料到有人会找自家老板,脸上的笑收了收,正想开口询问,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过来。
女人同样穿着服务员的服装,但样子十分干练。
“小红,怎么了?”
小红如实告知,退后两步,苏庾正正对上被叫做娟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