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下着雪,下课后,卜思卉在去宿舍的路上,突然发现有个人长得很像林尽染。
她心脏那刹间跳得飞快,祈祷一定不要是本尊。虚惊一场,不过万幸不是他。她莫名想到网上的一个问题,忘记一个人到底从忘掉TA的声音还是忘掉TA的样子开始的?
她如今笃定了是声音,林尽染从小到大都很吵,和她说话特别喜欢拿腔拿调、抑扬顿挫,可到底是怎样的调调呢?又怎么的抑扬顿挫法呢?高中毕业不到一年,她脑子里居然已经一片空白,空荡荡地再也没有他熟悉的声音,只留他肆意地笑着的样子,他叼着阿尔卑斯棒棒糖玩味地看着她的样子。
前些天柳牧之谈起高中,把她的诸多“不幸”归功于林尽染的影响力时,其实她并不认同。哪怕林尽染的狐朋狗友也确实参与其中,哪怕她想了很久还是疑惑这场无妄之灾的起因,但是她还是觉得柳牧之的话太草率太武断了。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对她都是个麻烦,但他没柳牧之说得那么坏。
她或多或少怨过恨过排挤她的任何人,却唯独对他怨不起来更恨不起来,就如同听到他喜欢自己的言论,她当时也对他没什么感觉。
释怀那段暗恋其实比她想象中简单得多,原来自以为的执念也会在一瞬间想通,所有的妄想都如过眼云烟般消散。“忘了改备注了,请问你是?”的聊天消息就像冷雨一样把她从幻梦里淋醒。
培优班和清北班不在一栋楼上,哪怕她也努力了,她和李一波还是没能再回到同一个世界里。或许应该怨她高中被太多事分了心,不够坚强也不够努力,故事的一开始大家就走散了,不过是她当初不肯认清现实。
于是林尽染倒成了自己青春里最特殊的一个人。如果她对他丝毫的感情都没有,应该早把这个人抛之脑后了。她真的很想忘掉他,连带着忘掉自己一言难尽,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偏偏忘不掉他的样子,也忘不掉生命里的看不见光的暗夜。如果有喝了就能忘记他的魔法药水就好了,连带着他与自己相关的一切快乐和烦恼都通通忘记。
介于不喜欢与不怨恨之间的第三种情感,到底是什么呢?她尝试过多次扪心自问,也没有答案。
她怎么都琢磨不透自己对林尽染的态度,或许她早就误入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雾里。这个人强势地不由分说地,就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刻下霸道的烙印,以至于她学生时代的其他回忆都显得那么平淡,甚至她无疾而终的暗恋都稍显逊色。
听到柳牧之说他和女朋友感情多么让人艳羡时,时间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才是对的,她应该开心才对。但她莫名地想到妈妈说的“他喜欢你。”和老师的“你反对谁,就要表现出来吗?”,现在还多了种柳牧之的“班里都知道你俩互不对付”,所以林尽染,你知道我对你算什么吗?我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不同人眼中有着相差甚远的版本?
其实这个问题她高中就有,听了父母和老师对他俩关系的不同评价,她当年就很想问问林尽染这些问题,可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不可能给出真心的答案。就像她了解自己,哪怕再好奇也问不出口来。于是高中时她藏在心底一直没问出来的话,可想到这个人,这些问题还是会一股脑地都冒出来困扰她。
最终她不得不承认柳牧之说得话很对,林尽染这个人,实在太恶劣了。他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后,却轻易地抽身而出,置身事外,留下她一人在风中凌乱,不得所思。这么说感觉也不对劲,怎么像他负了她。
不知不觉,她走进了学校的操场,有几个学生在堆雪人,还有些同学在打雪仗。这样的事,她只在小学做过。
突然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小学教学楼后面的操场,她和林尽染的名字在雪地上被人踩得分辨不出来样子来。
起初是林尽染为了气她在雪地上写“卜思卉大笨蛋。”,小学时她也是幼稚,用脚把“大笨蛋”三个字抹掉了,于是在下面写了“林尽染大坏蛋。”,林尽染学着她的样子也把后面三个字抹掉了,于是他俩的名字便一起留在雪地里了。那天他们也一起打了雪仗。……原来她生命里那么多快乐,他都有过参与,甚至她生命里那么多阴影,他也留下过影子。
可是操场人来人往,哪怕他俩刻意不踩,他们的名字也逃不掉被其他人踩到的命运,再下课路过操场时,已经看不出之前写的是什么字了。或许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曾有两个小孩在那里打闹着写下对方的名字。
她眼睛一酸,眼泪不由得溢出眼眶。她想到小学他俩初见,她没有握住他的手,想到毕业时同学录他写给自己的祝福,一行别出心裁的艺术字“今生有缘不相见。”
或许从那刻起,在成长的路上,他俩就开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像从一个交点出发的两条渐行渐远的线。这两条线的距离如今太远了,以至于长大后的她猛然回头,居然会感觉连相交过也像种错觉。
卜思卉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老师当时说恨是遗憾的意思,她似懂非懂。她终于理解了这难解的第三种感情,其名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