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而匕首现。只是柳向笛的匕首也太短了,他迫不及待地扑向江霁,嘴在那一刻裂到不属于人类的宽度,猩红的舌头吐出,酒杯滚落到船上。
江霁反应极快地起身后撤。庄齐白身形如鬼魅地上前,一把扯下鸭舌帽,连着上面的假发,扔向柳向笛。
柳向笛见到老熟人,目眦尽裂:“又是你,你又来坏我好事!”
庄齐白颇为得意地回头,看向江霁,眼里的暗示不言而喻,摘下你的假发,给这老贼致命一击!
但是江霁只是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仍然保持着他的御姐造型。
庄齐白大怒。柳向笛见他俩眉目传情,也大怒。两人殊途同归,不由分说开始过招。
柳向笛数百年于湖上漂流,已是这里一方霸主,很有几分道行。
近战之下,庄齐白的符和画咒的笔都拿不出来,一时被逼得只能闪躲,几个纵身之下已经到了船身边缘。
庄齐白扶稳船橼,发现那里已经开始腐朽了,绿青苔爬满了暗黑色的木头。随着柳向笛的发怒,青衣船褪下了伪装,从船身开始慢慢腐朽,显现出一艘破烂小船的样子,已经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木块暗黑朽坏,在散架的边缘摇摇欲坠。
庄齐白暗骂一声,这天气虽然不算冷,但要是真落到水里估计也够呛,不舒服不说,这柳向笛水鬼出身,水下是他的老巢,收服他难度更大。
柳向笛在他身上讨不到好,转转眼珠子,回身向江霁扑去。还没碰到江霁的头发丝,一道雷符就在他耳边炸响。这种鬼怪一般都怕雷,柳向笛登时缩了回去。只是本就摇摇欲坠的船经这么一下,咔嚓一声,就要散架了。
江霁抿着嘴,脸上白如冰雪。那雷符不是他扔的,是庄齐白扔的,他隔得远,赶过去来不及了。
庄齐白提气几个起落,上前薅起江霁就往退。咔咔几声,船裂成了两半。他俩在一半,柳向笛在另半边。
庄齐白尽力维持好这半边破木板的稳定。柳向笛投鼠忌器,一时不敢过来。
庄齐白喘口气,侧头数落身后的江霁:“你身上带着雷符,怎么不知道用啊。之前不用是顾忌这船,生死关头了不知道?还在乎这些?该用就用!”
江霁顿了一下,犹豫开口:“我是怕——”
不用回头庄齐白就知道这小子抿着嘴,一脸倔的样子,打断道:“别怕。”他喘匀了气,抬眼盯住柳向笛,“别怕,我护得住你。”
江霁沉默了。庄齐白还想教育一下他生命的重要性,正待开口,突然听得江霁喊道:“小心旁边。”
庄齐白手比眼睛先动,一手扯过江霁,一手快速掐诀迎向船边静悄悄爬上来的黑影,与此同时,另一边响起爆破声,是江霁扔出去的雷符。
庄齐白咬牙掏出胸包里的一柄小桃木剑,迎风一展,那剑身上泛出金光,虚幻成一柄大桃木剑的样子。那爬上来的黑影,漆黑如墨,看不出样子,粘稠不堪,是枉死的人怨念所形成的,如此漆黑浓稠,只能说明年长日久,受害人众多。
桃木剑所劈之地,黑影就缠上来,但很快在金光之下,融化消散。只是黑影太多,一把剑抵挡得有些吃力。
柳向笛看出他俩只有庄齐白一人能打,桀桀怪笑,双臂伸展,像一只大鸟一样扑过来。
半边船已要散架,届时他俩都会掉下去,而下面不知还有多少这种黑影。
在柳向笛扑过来的一瞬,庄齐白的桃木剑挥起,柳向笛被金光晃了一下,就看见一道黑影向他来的半边船冲去。
江霁手长脚长,手上拿着的正是船舱里扔着的破桨,他一撑,很顺利地换到了另一半边船上。庄齐白再无所顾忌,在这边船上,桃木剑在劈砍的过程中刻下了一个束灵阵,迎上扑过来的柳向笛。
柳向笛回撤不成,面目狰狞,伸手掐上庄齐白,想着鱼死网破,却看见庄齐白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一惊,但再无回头路。庄齐白主动撞上了他。两人几乎贴面。柳向笛感觉有什么像藤蔓般从身后贴上了自己,这湿滑的触感让他想起当初溺亡水中的不好印象,顿时想挣扎。但这“束灵阵”十分霸道,他动弹不得。
庄齐白悠悠道:“你偷来的金身,也要还回去了吧。”
柳向笛惊叫:“不、不、不,霜儿、霜儿还在等着我。你不能拿走我的金身。”
庄齐白轻蔑一笑,看着比柳向笛还鬼气森森:“白吟霜从未看上你,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臆想。你杀了白吟霜,借她偷了白家的气运和香火的供奉。又为了名留千古,编造出你和白吟霜的故事,不惜自己抱碑跳湖而亡。”
“可惜你既要又要,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所谓的故事,你的流芳千古就是一场笑话。哦,不。”庄齐白压低声音,如恶魔低语,“连笑话都不配,很快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
柳向笛感觉有东西在撕扯自己的皮肤,痛苦惊惧之下,听得这番话,他神情欲狂,双目淬毒:“你到底要干什么!都是你!都是你,毁了这一切。”
庄齐白道:“你把教你转运之法的人告诉我,我让你死得好看一点,如何?”
柳向笛顿了一下,但金身被硬生生剥离的痛苦唤醒了他。他急忙道:“我说我说,是,是老庙祝。”
“老庙祝?”
“是龙女庙之前的那个小破庙里的老庙祝。他说看见了我和霜儿,不,是白小姐,怜惜有情人,有办法帮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庄齐白逼问道。
“他,他叫无妄,年纪有点大了……”
“齐白,道法协会的人来了。”那边的江霁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出言提醒道。
话音刚落,就有一条小游轮开了过来,金光破开迷雾,是船身上的符箓。船头几乎贴上了他们的破木板。金光之下,柳向笛闭了嘴,庄齐白也不得不撤回他额外的小手段。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江霁和他们应该是有特殊的联络方式,所以提早一小会感知到了。
庄齐白手指飞快一动,柳向笛身上金光一闪,一小道没入他随身带的小瓶中。龙女庙的符已破,柳向笛的金身并非他所有,因此也无法再护住他。
庄齐白扔下烂泥一样的柳向笛,他没了体外的金身,体内是炼化的凡人的五脏,想想就咦——,就叫道法协会去头疼吧。
庄齐白飞身跃到江霁身旁。江霁动作很快,手上拿着他刚摘下来的假发和脱下来的汉服长外套。庄齐白飞快穿戴上。江霁一边帮他整理,一边小声解释道:“他们不是我叫来的。”
庄齐白一愣,似笑非笑地看向江霁。从江霁出言提醒,他就知道,江霁看出自己在跟柳向笛说什么,也许是不太能让道法协会知道的事情,但也不问是什么,首先就是望风。
而且他发现这小少爷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沉稳到无懈可击嘛,至少现在看他就挺着急地跟自己解释。
江霁确实很急,他很怕庄齐白不信他。
庄齐白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来不及多说一个字。道法协会的人已经跃上了他们的破木板。
江霁理了理气,挡在庄齐白前面:“赵叔。”
来的人在道法协会地位不低,是次于江父的副职之一,也是从小看着江霁长大的,叫他一声赵叔很合适。
和赵伯迁一道来的人制住了柳向笛。赵伯迁见江霁没有什么事,才开口道:“小霁,你太乱来了。”他看了眼躲在江霁身后看上去很害羞、很内向的庄齐白,才又说道,“你体质特殊,这种事怎么能亲自来,你和这位小友,就算你们有想法,也应该先告诉我们。这个事情指派给你,协会也是有考虑的……”
“ 赵叔,”江霁打断了他,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这件事是我欠考虑,好在目的达到了,小庄受了点伤,能带我们先回岸上吗?”江霁声音很冷静,也听不出半点羞恼,很显然听这种话已经听习惯了。
庄齐白想到他江家幼子的头衔,又想起江霁刚刚的表现,微妙又违和。但就连他也先入为主地认为江霁的术法会很厉害。可想而知,江霁平时受的误解会更多。
他有这种误会,一是江霁的出身,还有就是江霁本人给人的感觉,他镇定稳重,一直给人很强大的感觉,哪怕生死关头也没有露过怯。直到刚刚,他为了不影响庄齐白而不用雷符,生死关头暴露出他没有什么道行。
上了游轮,江霁以庄齐白受伤为由,要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庄齐白低着头跟在江霁身后,长发披散还有点凌乱,看上去确实不是很舒服。道法协会一共来了三人,虽好奇道行高深的“大美女”,但也知道要给人留出疗伤的时间。
江霁把人带进房间,掏出道法协会给他们的一些绷带、西药甚至还有几瓶丹药。一到两人单独相处,江霁又显得有些慌乱,低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出了房间,去独自应对道法协会的善后工作。
庄齐白松了口气,打量着这屋子,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阵法,只是个普通房间。桌上放着道法协会给的药,庄齐白想了想,撕开一段绷带,倒出点药粉,随意在手腕上缠了缠,就拿过两瓶丹药看,是术士常用的补灵丹和回血丹。庄齐白毫不客气揣进了胸包。
江霁去应对道法协会的那些人,他觉得很放心。他想起那个赵叔和江霁的对话。
江霁的道行如此低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先入为主甚至差点给他们造成了重大的损失,试想当时面对柳向笛的时候,江霁如果真的摘下假发。他道行不够,暴露了之后激怒柳向笛,对他们没有好处,还会给庄齐白拖后腿。
庄齐白自小入行,修天师正道,悟性奇高,天资绝佳,哪怕转职开早餐店,不参与“道上”的事,但在他的潜意识中也是有恃无恐的,凭一人之力孤立全世界。他以往的评价标准自然也是以术法实力论英雄。
他觉得,除了这个,江霁都是个很合格甚至强劲的同伴,他配合默契,反应敏捷,身体素质也强。他这么优秀,仅用术法一行来评价他是不是有点偏颇。
正胡思乱想,门口传来敲门声,敲了两下就停了,“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