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三十年,边关永昌县,大雪。
天色昏暗,黑云压城。
硝烟随风四起,乱箭如流席卷城楼之下。
在众人凄惨的叫声之中,一抹朱红划过黑夜,在弥漫的沙尘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坐在马背之上,手中紧握长剑。
凛冽的风吹起她背后残破的披风,手中紧握的长剑斩风袭向敌军,顿时鲜血四射沾满了她的双目。
江知月挥剑向前,马蹄之声穿梭在兵器碰撞之下。
她看向城楼之上,如雨般密集的箭飞驰而下。抬手格挡之时,身旁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中箭倒地。
江清看着将士们没有血色的脸庞,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
她扫腿下马,目光如火灼烧死死盯着城墙之上。
她看准时机,踩在敌军肩膀之上借力飞向城墙。
她转身躲开飞来的箭,反手将那人弓箭强夺射向敌军。
“将军威武!”
城楼之下的众人,看见那抹朱红占据城墙,不由开口为江知月助威。
江知月刚欲开口鼓舞士气,下一刻腹中重剑。鲜血直流而下。身上残破的盔甲如同散沙般碎落一地。
意识模糊之际,她摸住了胸口衣料处放置的两封书信。一封写给祖母,一封写给京城里的探子。
那封写给祖母的只有短短几个字。
“祖母做好家里的准备。”
而寄给京城的,上面写着三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
元逢春。
声名远扬的大宦官,正一品总管內使,太监做到他这份儿上堪称任意领域的顶尖地位了。当然名声总归不是好的,底下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人能把他从位置上薅下来,还深受皇上信任。
宦官当道,心狠手辣之外更是以残忍媚上出了名,是朝中连私下都不敢妄自讨论的疯子一个,更是江知月多年来的死对头。
元逢春便自然而然成了她的首要怀疑人选,她自身难保再多的不甘与怀疑也只能化为飘雪随风而去,随温而消。
“终是孩儿不孝了。”
说罢,鲜血便从江知月口中涌出,身体重重倒地。
明眼人都知有诈,江知月怎会蒙在鼓里,本以为私下做足了准备却还是未料到问题出在自家身上。
匈奴的来犯猝不及防,粮草未到,派去寻求的支援军也未有身影。
千余人的精兵面对几万人的匈奴部队,即使她有在出神入化的兵法,面对有预谋的暗算和人力悬殊的兵力也只无能为力,更别提已经缺了多日粮草的战士们,早已扛不住。
从无败仗的江小将军以千人灭敌夺城声名,也以此而终。
寒冬腊月,一军覆灭,所有的不堪与血色都被纯白所掩埋,沉浸入夜色之中。
打了胜仗的敌国在大武军队的被掩埋的尸体周围扎帐驻营,宰牛杀羊庆祝了起来,唱着他们独特的战歌,载歌载舞吃肉喝酒。
江知月不知为何灵魂却并未消散,飞过山川湖泊,看见了举杯庆祝胜利的敌军,听到了皇宫之中传来的曼妙音乐。
为保卫家国牺牲的将士无人收尸,弃置荒野。皇宫里的贵族,踩在将士们的尸身之上,享受着荣华富贵,纸醉金迷。
江知月心如刀绞。
灵魂再一下飘飞,她看见自己尸身随着一行人的押送秘密送往了皇城内。怀中的书信被人拿出,她认出那人的穿着慎刑司的人,伸手阻拦之时,却发现自己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还有本事去阻止。
边疆下的是三尺大雪,而京城却是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滴砸在金砖红瓦砌起的一块块的墙面上,反射虹光的晶莹迸裂破碎。琉璃顶加持盖下的屋檐边,像是沉重鲜血浸养出来的韵色。
京城郊外的某座院落里,上座那人一席暗红金丝刺绣锦袍,袖口衣领处缝制这上等的毛皮,身材高挑五官阴柔。
男人进屋便倒上一口热茶,随之而来的冷气似乎也在火盆的加持下散去,正当想拿起折子看上一番时,门外来人报。
案几上的蜡烛,忽然窜起老高,灯芯子上起的灯花一瞬间噼噼啪啪的要绽开。
阴柔的脸上此刻惨白一片,面上看不出神情,但底下人到底是跟了多年还能依稀辨别此时萦绕在督公周身的低气压。
端着茶杯的手被烫的通红也未察觉怔了怔,良久,元逢春捏着手里破烂的信上面三个字刺痛着他身上所有的毛孔,胸膛起伏,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情绪,可最终还是枉然。
元逢春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三个字上面不曾离开一秒眼球遍布血丝紧紧盯着,没人直到他此时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冥冥之中,一切的肮脏线索都指向他。说不清楚内心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始终无法沉淀成虚无。
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明晃晃的提醒他,你元凤春到哪都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风吹开了窗,一阵子刺骨寒风冷不丁就钻了进来,夹裹着几滴雨水,内侍连忙退下关窗。
寒风刺骨,心头冰寒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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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月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被人拿走的信上,接着便感觉天地倒转,对于后面的一切并不知晓。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朦胧的青色。
眼前光景一瞬模糊,青色的光影缓缓变得清晰,片刻恍惚后睁开了眼,神情不由得几分呆滞。
旁边小萍站在一边打着伞,头顶传来雨点噼里啪啦不留情面砸在油纸伞上的声音,脚下踩着的锦鞋也被些灰泞调皮的泥点沾染,瞧着让人碍眼心情低沉。
江知月伸出手,任雨水敲打掌心,眼神闪过一丝迷茫,胸前血肉被刺穿的撕裂疼痛好似就在上一秒。
不由歪头,旁边的是从小跟着自己的肖萍,活生生的模样。
她这是...重活一世?
抬头望向天,阴沉沉,远远向前望去是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模样早已浸入脑海的皇城门。
江知月呆滞在原地接受这对她来说算得上冲击的离奇经历,想必话本子里的故事都不及这精彩。
“何人在此挡路,还不快就此退下!”声音凌厉。
一架马车行至江知月的身后想越过她进城而去,可江知月的位置实在碍事正正的处在道中央。
小厮心想里面坐着的人万万不可怠慢,只得期盼道中间的人千万别是个不长眼的。
大雨未停,迷糊了眼前人的模样,小厮见那人不回话心想莫是个哑巴不成,请示了坐在里面的大人后跳下马车。
“你这人真是古怪的很,难不成还是个哑巴听不得人讲话?”天知道他得到此次跟行的机会有多不易,就是为了能在大人面前露个眼熟,求了干爹许久。
生怕一个做的不好就惹了大人的不快。
待他走进,江知月闻声转身,油纸伞抬起来的那刻只见伞下那女子眉目间尽是倨傲之色,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是张极为英气的脸庞,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敛下眼,神情冷漠,让小厮浑身一僵。
江家的小魔头!
江知月出身骁勇世家,满门忠烈。父亲是战功赫赫,祖父更是随先皇征战的开国元勋,当年镇守边关带领大军抗敌来犯,使得无一人敢侵犯大玄,是京城一定一有实权在手的勋贵人家。
江知月少时也继承了江家长辈的出色天赋,在比武场凭借一手的好剑术同他国交流来的使者比试中拿的头筹,闻名全京。
为此还曾被先皇嘉奖前途无量。
不知何时,自那以后,从此开始消弭,再次传出来的就是混世魔王的名声。
此时,江知月的爹还未为国捐躯,她也不是那个战无不败的江小将军,常常跟一群世家子弟搅得城内一番乱,也不过短短一年父亲陨,江知月被迫成长撑起江家,数不清楚打了多少的仗才成为那个不败神话里的角色。
她竟回到了这般时候吗?
真好。
“放肆!你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你家主子好大的威我风没教手下的人规矩吗。”肖萍是个十足十的护主,听不得他人对自己主子一点不敬,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那就休叫她不客气了。
肖萍一只手把伞撑的稳稳的确保江知月不会被雨淋到,抬脚踹向那人的肚子。
江知月并未阻止,前世有这个事情发生吗?
她已记得不清,如今又上演一番倒是令她想起片段。
当年不甘母亲的责骂,约了几个好友去山庄避暑,遭暴雨毁了出行计划,正在城门口愤愤不平呢。
那时候也是遇到了元逢春的马车,那时候他还并未走到千人之上闻风丧胆的督公之位,而是在内务府七司之一的慎刑司内管领。
似乎也是途径之处被溅了一身的泥点,肖萍当时直接给他的手下教训了一顿,很是难堪。
但这并不是她与元逢春交恶的源,其实上辈子二人交集并不过多,不知为什么元逢春数次在朝堂上和江知月针锋相对。唯一一次便是江知月年少混球的时候在夜会上冒犯了他。
那次是她和元逢春第一次见面,他身边未跟一人,一抬眼便见独自坐在小酒肆二楼雅座的元逢春,狭长的眼型,尾部轻微上挑,眉眼冷厉。
江知月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哥,也是一时兴起边上前搭讪,想结交一番嘴里却没个把门的。
谁知他面色一变接着就嘲讽江知月了起来,江知月听话里的意思落荒而逃。
哪顾得上他嘴里嘲讽的那样搭讪太监恶心饥渴的,她酒醒了三分自认理亏无意冒犯了一个太监,江知月落荒而逃也只是怕自己无理的行为提起此人的伤心处,但却不是嫌恶。
事后,江知月派人去找寻想当面道歉一番却无果,再次见面就是在朝堂之上。
想必元逢春对她也是厌恶至极,要不也不会数次针对,最后成了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
元逢春,恶名远扬的督公。
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