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从一开始就未出声的男人一袭黑衣,隐隐约约透出些许暗红色,不知是衣物本身还是何物。
元逢春睁开了眼,眼神透出几许疲惫,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因审犯人两天两夜未合眼而来头痛的脑袋。
“外面何人。”
“禀告大人,是,是将军府的江小姐。”小厮颤颤巍巍略带结巴,既怕得罪江知月那个混世魔王,又怕大人怪罪。
她?怎么会在这儿。
元逢春眉头轻皱,一言不发。
江知月轻声制止:“肖萍,不得无礼。”
“元逢春,元大人也要进城不如顺便捎上我一程?”江知月语气轻佻,愣是一副二世祖模样。
话音落下,周围几人也升起错愕神色,无人知晓这江小魔头又想到什么幺蛾子了。
心里存的什么心思,跟太监同车而行,竟也不嫌弃脏的吗,身份使然即使元逢春在慎刑司当值也不能让人忘记他始终是个太监。
江知月等了几瞬,见他没有回话,就上前,要跃上马车。
“等等!”忍着疼痛半躺在地的小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江知月自顾自跳了上去,掀起了帘子。
马车空间不大,江知月掀开帘子后和里面正襟危坐的人面面相窥。
这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像元凤春这种人,眼里的野心都快溢出来,定会不择手段走到自己范围内的权利顶端。
“元大人不会介意吧?”
元逢春的手年少时干过太多粗活累活并不细腻,藏在衣袍之下微微收紧了几分。
江知月肆无忌惮的坐在了他身边,相隔甚近,仿佛旁边的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人般。
“能和江小将军同乘那是咱家八辈修来的福分。”元逢春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三分,稍稍拉扯了碰到江知月腿边那沾染上脏东西的衣袍一觉角。
几滴雨顺着发留到鼻梁上的雨水,江知月抬手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
余光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打转。
“元大人是否有帕子,可否借我一用?”她跟没事人似的,搓了搓发尾装起了被雨淋湿的阴冷感,从容的试探起了他的底线。
元逢春雌雄莫辨的脸,不作声时总让人觉得城府极深。闻言内心讥笑一声,还真是无畏。
管一阶太监借帕子,说出去也不怕他人耻笑。
即使内心如此作想,他还是捏紧了怀中的帕子,犹豫再三,半晌过后递了出去。
江知月挑眉心底几分诧异:“那就谢过元大人了。”
他们是死对头的时候,江知月就知道他有个特殊的怪癖。
说是洁癖又不是,那多年酷刑审犯侵染的血气沾染起身他丝毫不在乎,但若是有人靠的过近或是别人碰了他自己的东西,那件东西便在他身上留存不了一刻,转身就会烧掉。
“只要江小将军不嫌弃。”话里似乎若有所指。
江知月这一出并不是毫无缘由,她每当想起自己的将士们被敌军践踏,在其尸体上欢歌笑语载歌载舞的场面,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如今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怎能不牢牢握在手里。
战败的结局,江家的最后的下场她都要一一改变,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元逢春,从你开始如何?
把江知月送到将军府后,他便回了自己在京城内的住处,看着屋内备好的热水竟破天荒的没有立马梳洗。
反而缓慢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它凑近了鼻底......闻向血迹早已干掉的一角,不知道再确认什么,又或者唯恐惊扰了谁。
.
“娘!”江知月一个箭步扑进了对面女子的怀里。
“你怎么跟.....”话未说完板着脸的江母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打断。
两人今日大吵了一番,看着自家孩子不成器整日就知吃喝玩乐,到底也是狠下心来,教训一番。
如今江家不同往日,虎视眈眈。也不知这孩子何时才能长大。
江知月是江品冠和郑素二人老来得子,郑素当年生她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子难在有孕,江品冠当下就断了再要孩子的想法。
两人也因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未有妾室,所以全家人可着江知月一人稀罕,宝贝的紧。
自然而然也就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眼见天色已晚,又逢暴雨,老太太生怕孩子出事情,连忙叫郑素派人去找。就连郑素也在心里咂摸了自己两句,定是早上话重了,这小魔头准是生气了。
刚派了顾一顾二去找,她又跟没事人似的回来了,还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扑进她怀里。
郑素话里露着嫌弃,嘴角却轻轻上扬,哪有当娘的不喜自家孩子同自己亲近撒娇的呢。
“我都想死你了娘。”江知月的头一直蹭着郑素,眼眶微红在肩头蹭了蹭调整好情绪后,才抬头挽着母亲进屋。
前世,江品冠战死沙场,郑素备受打击,人变得精神恍惚,日渐消瘦。
江品冠素来为人耿直,不屑于参加朝堂之事,也不占队,又因雷厉风行的性格自然就结下了不少梁子和对家。
那几年若不是有江家底蕴和江知月出生入死拼下的战功在那明晃晃的摆着,早就也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涡给吸了进去。
偌大的江府没了主心骨,可想而知下场会如何。江知月短短几年被迫成长,拜了祖父同窗兵部阁老为师,边学习边接手将军府。
尽管她陪伴郑素细心派人加以看管,事务繁忙难免有疏忽的时刻,郑素抑郁倾向早就在江父逝去后初漏端倪,随着时间愈加严重。
留下了一封信给她,最终还是随着江品冠而去。
如今娘的怀抱还是温暖的。
江知月不知感谢谁,于是在心里神佛纷纷谢了个遍。
饭桌上,她捧着个碗吃的狼吞虎咽。
眼神正大光明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处处都是自己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
“这孩子,慢点吃!”
饭桌上全家人围着江知月,祖母宠爱的看着给她夹菜,母亲在一旁唠叨她要注意仪态,祖孙三人就这么温馨的场面。
晚上江知月屁颠屁颠的抱着自己的枕头,犹如孩童般找自己的母亲嚷嚷着要睡在一处。
.
第二天一早便是江父归京的日子,皇城内一片喧嚷繁华,即将迎接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凯旋归来。
浩浩荡荡军队,后方挥舞旗帜的士兵鼓舞百姓们烘托气氛,好不气派。
为首坐在战马上昂首姿态的男人,身姿挺拔如竹。身后是大玄一等一的军队,参加游行的将士们是经过战场实打实的洗礼,周围萦绕的肃杀和打了一场漂亮胜仗的威风凛凛。
江品冠面容虽经长途跋涉归城,胡子凌乱略显潦草,但精神面貌依旧可佳。
在战马上和蔼的同下边的人打招呼。
旁边跟着的人敲锣打鼓,开始传唱。
“镇北将军!”
“娘!我以后也要参军,就要去镇北军!”
“此次胜仗,那匈奴休想在越界大玄一步嘿!”
周围百姓正激烈讨论着,喜庆欢快的气氛充斥整个皇城。
对于基层百姓来说家国安稳,日子平平安安无疑是每个人最高期盼,日子安稳了那自然而然就好过了。
江知月也来了,混在人群中,微微垂眸。
周围人的讨论无一不进入她的耳朵。
对于父亲的归来她自是欢喜,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风暴,上辈子父亲的下场历历在目。
即使她后面以自身为代价为老师卖命,每天过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挽回了江家的清白但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江知月神色暗暗,随着大部队一起回了江府。
“那臭丫头呢,她老子马不停蹄赶回来,刚从宫里出来,她倒好人影都见不着又去哪疯了。”江品冠粗犷也不管茶水烫不烫,端起茶壶来就往嘴里倒。
这一路可是渴坏他了。
“你没看着她?这孩子一早就出去接你了天都没亮,莫不是去城门口接了。”郑素递上帕子给他擦擦,脸上也带点疑惑,这孩子怎么有点不对劲呢,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一直要缠着她要一起睡,自打孩子长大后便没这般时光便也同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爹!”
清脆的声音传来江品冠后背一重,脖子被两只手臂紧紧的缠上,如今敢在他背上放肆的也就这么一个。
他抱紧往上颠一颠,好家伙,这丫头比他走之前倒是重了不少,女孩子胖点好健康。
“快下来,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你爹刚回来让他去洗洗一番别臭贫了。”郑素嘴上说着可眼里尽是笑意。
“快站好了,让我仔细瞧瞧长没长个子。”江品冠板板身子和女儿站在一块,让郑素点评。
“你倒是不担心,谁家姑娘要那么高的个子,这孩子也是随了你快五尺七了,都到你胸口了。”
“好好好,让爹仔细看看。”连说了三个好,雄厚的手掌还拍了几下她的肩膀。
“我江品冠的闺女就是要这般,担心啥?如今有哪家儿子配得上我闺女,那等小家子气做派我才是瞧不上,看看咱家闺女多英气俊俏这周身气度可不必那些个小子们差。”江品冠可是许久未归家可是好好稀罕了一番。
郑素:“......”这老糊涂,怕是太久没回来忘了自家孩子在外的名声了。
.
江品冠在京修养的第二天,江知月一身崭新戎装,腰间配着江品冠特地从边疆寻来的上等好剑,银色剑身。
行云流水纵身一跃上马,带了点干粮,意气风发得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这一架势可给闻声而来的老夫人吓个够呛,不知道她这小祖宗又是起了什么心思,连忙制止。
江知月本意是自己一人前往连肖萍也没带,结果最后愣是被祖母塞了两人,随便扯了个理由就出发了。
此次前往荆州地界不是毫无缘由。
荆州边边儿上紧挨着异域,边边儿上有一个小县城,漫天黄沙一进城就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沙土腥味。
江知月没去过,只听记忆里她提起过。
万子霖,她的副将。
“我才他爷爷的苦呢,当初就因为那混不吝愣是被肚里没二两墨水的知县关了不知多久,要不是老娘我机智趁乱逃脱早就让那里的人吃抹干净了。”抱着个酒坛子对着天地和身边最信任的耍着酒疯。
万子霖嘴上说着苦,脸上却是不在意当做往事随意倾吐,可那张刮花结了瘢痕的异域脸庞却让江知月心痛。
三匹马在土道上飞速疾驰,马蹄不停敲打地面,扬起阵阵黄土。
江知月不断地夹着马腹,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小半天就行至聊城。
从皇城到荆州路上满打满算要花上七天的时间之久,晚上江知月找了家驿站休息。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肖萍狼吞虎咽咬着鸡腿,两人自小长大很多主仆之间的繁复规矩并未在二人身上严格遵循,更像是朋友。
“荆州。”
“大小姐不可。”开口说话的豹一是江知月祖母派过来的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就跟着江知月赶路,整个人随时处在警戒状态板直的很。
豹一虽说是派给江知月,可到底还是老夫人手下的人,听闻荆州路途遥远,又异族势力盘踞,不知小姐突然前往是因何目的,三人只身实属危险了几分,做属下的自是要把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置。
“豹一不如你现在就打道回府吧,祖母既然把你派给了我,接下来就由我调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祖母怎么会知道我去何处呢。”大抵是回到了年少时,江知月泼皮的本色也归来了三分。
豹一几乎考虑了各种突发状况要怎么应对,毕竟自己现在跟着的主子向来是个行动派,总能做出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儿,但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这个看护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