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敬是晚上十点多醒来的,那会儿医院的陪护时间已经过了,家属和病人都在休息,很安静。
他感觉自己脸上紧绷绷的,抬手一摸还有一点潮意。
床边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林一序来过了,而且肯定哭了,亲他了。
他从床头拿过手机,给林一序发信息,没有回复,打电话,没有人接,他紧张的几乎拿不住手机,直到看见定位器后台,小绿点的位置显示在家里,才松了一口气。
可能睡着了。
他把手机放回床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他想,明天就能看见林一序了。
他其实可以打开摄像头看林一序有没有在睡觉的,不做的时候他一般都睡自己的房间,抱枕会被抱在怀里……
但他莫名有点不敢看。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醒到了天亮,时间流逝的每一秒都被拉的无限长,寂静深夜里的每一丁点声音都被他捕捉,被他过滤。
他好疼啊,哪里都很疼,疼得不知道具体哪里在疼。
直到一个穿白色制服的中年女人拎着一个不锈钢保温壶来到他床头,说:“你叫我胡姐吧,有人请我给你做24小时陪护,我先把床给你摇起来,吃点早饭。”
陈一敬用他爬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她,静默的像在看一个死人,胡姐被他吓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动作,站在床尾尴尬的搓手。
要不是那人给的钱太多,她此刻真想一走了之。
陈一敬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从床头拿过手机,打开摄像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家里还是那副样子,阳台门大开着,寂静无声。
林一序不见了。
他被迫接受了这个信息。
他用了一分钟调整自己,然后恢复到了平常的、普通的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他给胡姐打字,说刚刚心情不好,吓到她了,问是谁请她照顾他的,想表达一下谢意。
胡姐丝毫不怀疑,一边打开保温盖一边说:“是个大老板,穿西装的,看着可有钱了。”
是林潮信。
林一序被他带走了。
陈一敬的手没受伤,安静的吃着胡姐给他做的早饭,脑子里在捋顺目前的情况。
定位器没带走,说明林潮信这次是铁了心不让林一序回来了,要和这边做了断,他给现在的那位班主任发了信息,问林一序的学籍是不是转走了。
班主任很惊讶,说自己也是半小时前才得知的,他怎么知道得跟他这个班主任一样快。
他没回复这句废话,冷静的跟班主任请了假,说自己受伤了,挺严重的,暂时有段时间不能回学校上课。
班主任表示惋惜,并让他好好休息。
一下子想的东西太多,他头有点疼,刚闭上眼睛,隔壁床把隔断帘拉开了,那边靠近窗户,阳光一下子洒进来,病房里变得亮堂堂的。
他看见了宋语安。
“哥哥,你醒啦?”小女孩噔噔噔的跑过来挨到他床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徐妍妍在隔壁,也醒了,看着他有点懵,和自己的学生成了病友,这感觉有点奇妙,两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这会儿默契的没多说什么。
“哥哥,昨天哥哥哭了,比我还能哭,太丢脸了。”宋语安趴在床头,很自来熟的跟他搭话。
所以林一序真的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陈一敬心脏疼得近乎抽搐,他昨天不该心软让李选有机可乘的,不过在当时后脑挨了一棍的情况下,他可能确实没办法打赢李选。
李选……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李选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他家在哪儿,要是想上门寻仇不可能等到昨天,而且他当时站在阳台,没听见砸锁的声音,才会被躲在房间里的李选打了闷棍。
是林潮信找他来的。
只有这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林一序不肯为了周栩栩回去,所以他换了一个威胁对象。
林潮信拿他的命威胁林一序。
陈一敬想明白了,感觉自己吃了一口糖味儿的玻璃渣子。
他现在腿废了,脑子还在流血,没办法做什么,林一序怎么办,他会哭吗?不,他一直在哭,他哭的时候怎么办,他抱不到他了。
陈一敬想过报警,或者找媒体曝光,但是如同林一序所说,机会太渺茫了,一个是有着合法丈夫身份的知名大导演,一个是什么都没有的哑巴同性恋,傻子都知道要帮谁做事,贸然出手还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世界又一次抛弃了他啊。
“哥哥?你怎么也哭了?”宋语安小心的帮陈一敬擦掉眼泪。
“安安,不要打扰哥哥休息。”徐妍妍感觉出这个学生现在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实在有点……不安全。
“哦。”宋语安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徐妍妍的床边乖乖坐好。
陈一敬在医院住了三天,每天按时吃饭,吃药,换药,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计算自己的康复时间。
这三天过得像复制粘贴,连那个每天来徐妍妍床头忏悔的宋继远,台词都大差不差。
陈一敬被迫听了全程,大概意思是不会再打她了,只要她辞掉工作回家相夫教子,不要跟外面的男人接触,不然他真的会拿刀杀人。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讲,陈一敬有时候想着自己的事情会被突然打断。
第四天,一切都结束了,他和徐妍妍差不多同时被医生判定为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胡姐把他送上出租车后,这一段雇佣关系正式结束。
陈一敬拄着拐杖单腿跳上三楼,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他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难受。
但这点难受在看见家里的景象时,就完全不算什么了。
家里没有变得很乱,大部分都和记忆里的没有差别,只是饭桌上放了一片坠着小骨头的钥匙,一条黑色手绳,一块校牌,一部碎屏的手机,床上的小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大白萝卜抱枕横躺在上面,阳台晾了一身洗干净的校服。
茉莉盆栽开出了四五朵小白花。
他养的花九月初开了,他养的人八月底不见了。
陈一敬在家里呆了两天,把自己那本小说结局写完发表之后就回学校上课了。
坐着林一序很喜欢的轮椅。
高二一班的在教学楼一楼,上课不成问题,但他没办法爬宿舍的上铺,只能跟学校申请了回家住,他让同寝室的人把林一序柜子里的零食都拿出来吃掉。
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放久了要坏掉的,回来的话,陈一敬会给他买新的零食。
他一个人带着两片家里的钥匙,小狗和骨头的钥匙扣都在他身上,一个人带着两条一模一样的手链,一个人带着两块校牌,一个人带着两部手机,一个人占着两张课桌。
王越敏锐的感觉到出事了,问林一序怎么不来上课,陈一敬说没事。
会没事的。
陈一敬的腿一直到早上开始结霜的季节才好,这期间有高一的新生入学,看见他拉风的坐着电动轮椅在学校里穿行,听说是年级第一,长得又高又帅,一时间情书跟雪花一样向他飘来。
他就在某次全校集会演讲的时候,用手机打文字转语音,在话筒里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学校领导给他处分,找他谈话,谈了两个小时,没谈出个名堂,他反正也是哑巴,没人能叫他说出一句保证的话。
他还是年级第一,成绩没有受到影响。
久而久之,也随他去了。
陈一敬腿好之后,跟班主任请了一星期的假。
他的定位器记录里存了林一序在N市的住址,也能买到林潮信的行程信息,他会挑一个林潮信不在N市的时间去找林一序。
不过估计很悬,他的个人特征太过明显,林潮信也许会跟门卫保安说不能放一个剃着板寸的哑巴进小区。
不过总得试试。
事实比他想的更残酷,他一出高铁站就被那个保安盯上了。
陈一敬不确定是他们趁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手机植入了定位,还是干脆请了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自己去找人是天方夜谭。
他回学校继续上了一段时间的课,脑子里默默盘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林潮信无法拒绝林一序和他见面。
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微乎其微。
直到某次路过高一,看见徐妍妍戴着口罩和他擦身而过,几乎是瞬间,他就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一个大胆冒险,而且漏洞百出的计划。
如果是别人把这个计划告诉他,问他成功实行的概率,他会毫不犹豫的说,百分之一。
而且是需要老天爷亲自指定的百分之一。
不过他没什么选择了,他再不做点什么就离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