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响起汽车鸣笛声,林一序把视线从油绿的叶子上收回,低头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鬼魅一样暴露在日光下,周围温度骤然降低,光芒散去变得湿冷阴暗。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林潮信来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等我回来。”林一序就像以前每次独自出门前一样,亲了亲陈一敬。
陈一敬不放心他这个状态,要跟他一起下去。
“别去,求你,我怕让你看见什么恶心的画面……”林一序跟他轻轻撞了撞鼻尖,“等我回来,老公。”
他说完下了楼,陈一敬站到阳台,看见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开走了,陈一敬不安的皱眉,拿出手机看定位器的后台。
小绿点在以45km的时速离开他。
心脏传来一阵阵钝痛,他突然后悔了。
他转身离开阳台,经过房间门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后脑“噗”的一声闷响,他眼前一阵发黑,跪在了地上,粘稠的鲜血从后颈滴落,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
“哑巴,我来讨那一刀的债了。”
李选微微弯腰,支着棒球棍看他,表情兴奋近乎狰狞。
陈一敬拖抱住那条腿想把他甩到地上,却被一棍子敲在后背,痛的他身子一歪,几乎跪不住。
“你他妈有没有点新意,老是用这一招?”
李选伸脚用力的踩在他背上,把他踩得整个人都贴到了地上,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厕所里那样。
陈一敬闭了闭眼,算了,他想,就当还他的债吧,以后就各走各的路,林一序再也不用为了这个人提心吊胆了。
李选感觉到脚下的身体突然散了劲儿,俯身问道:“怎么,你也有怕了的一天?”
陈一敬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希望他会觉得无聊赶紧离开他们的家。
李选也想速战速决,他拖起陈一敬的一条右腿放在床沿上,用尽全力挥起金属棒球棍。
“咔。”
陈一敬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种骨头硬生生折断的疼,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才能忍住不漏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李选大概不太放心,又用力的落下一棍,陈一敬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血红一片,呼吸重的像动物在垂死挣扎。
“砰——”李选甩开门走了。
陈一敬在地上晕了过去。
宾利驶过国道线,跨过高架桥,来到了绵山陵园。
林一序坐在车后座的最右边,中间是一身雾蓝色长裙的周栩栩,最左边是一身得体西装的林潮信。
记忆又开始错乱,曾几何时,他们一家三口也曾这样和谐美好的出席过什么活动,参加过什么宴会,林一序一手抓握着周栩栩受伤的手,一手放在膝头不安的轻点。
他刚刚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他想跟陈一敬说一声,但是他手机被砸坏了,还没修,也没带在身上。
他焦躁得嘴唇都起了死皮,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心脏像被挖空了一块,在开着低温空调的车里被冷气反复贯穿。
“到了。”林潮信打开车门下车,司机宋叔把副驾驶座上的一束白菊花捧给他。
林潮信没接,只给了个眼神。
宋叔就把花束递给了林一序。
林一序于是一手挽着周栩栩,一手捧着悼念的白菊花,跟着林潮信走进墓园。
两排镇墓兽凶相毕露威严坦荡,长白石阶绵延而上,一排一排的白色墓碑默立在夕阳和绿意里。
这里的风都格外安静。
“阿序,你妈妈跟我结婚的时候,你姥姥姥爷都不同意她嫁给我,所以他们连婚礼也没有来参加,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姥姥就得了心脏病,过世了,不过你姥爷去世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记事了。”
林一序不知道林潮信为什么要突然跟自己唠家常,一路上只沉默的听着。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来看过他们,一个是因为太忙,没有时间,另一个是觉得没必要,两位老人家在生前不愿意见我,死后也没必要上赶着讨人嫌。”
“我和你妈妈的事,谁对的多,谁错的多,如今都没有争论的必要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是我的妻子,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三人站到两座毗邻的墓碑前,林一序上前献了花,风把菊瓣吹乱,包装纸簌簌作响。
“阿序,跟爸爸回家吧,我们才是一家人。”
林一序真想把花拿回来抽林潮信脸上。
他狠狠的瞪视着他:“你把我妈当妻子,把她儿子当情人,天底下也只有你这种恶心的人才会干出这种恶心的事。”
林潮信静默两秒,笑了,“那个哑巴告诉你了?”
想到陈一敬,林一序的心脏突然疼得受不了,他微微弯腰,缓解一点身上的不适感,轻声说:“他希望我一辈子不知道,是你做的事情太恶心了,我才不得不往最恶心的方向去想。”
“阿序,不要左一句恶心又一句恶心,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只是单纯的……倾慕你。”林潮信玩味着用词。
“你只是喜欢我年轻的身体,就像从前喜欢妈妈一样。”
“那你要不要做跟你妈妈从前一样的选择?”
这个世界又疯了一次,林潮信当着他妈妈、姥姥、姥爷的面,问做过他十五年儿子的人要不要做他的情人。
他想让母子俩共侍一夫。
林一序挽着周栩栩的手慢慢收紧,他想就这么把人抢走,这辈子和林潮信再无瓜葛。
林潮信在林一序说出拒绝之前抬了下手,“先不着急回答,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给你。”
陈一敬是被疼醒的,夕阳已经落山,房子里有点昏暗,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混沌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攒了点力气,摸出兜里的手机,费力的用手擦干净头上流下来黏住他眼睫毛的血,点开屏幕,查看那个小绿点的位置。
离他25公里,地址显示是一个墓园。
还好,林一序没走,只是还没回来,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要去医院做个检查,有点想吐,可能脑症荡了,脑袋晕乎乎的,右腿都不用看,肯定已经断了。
他登陆无障碍急救平台给自己叫了一辆救护车,最好能赶在林一序回家之前把伤处理好,要把房间收拾一下……
晚上不能做饭了,点他最爱吃的水煮鱼片外卖吧,点个辣的,反正最近不能做了,让他吃开心一点……
抱枕里面估计录到李选打他的视频了,要记得删掉,不能被他看见,不然又要去找李选拼命了……
救护车到的很快,他脑子还算清醒,打算等小绿点开始移动了再告诉他要去医院,不然事情谈到一半跑掉又要牵扯不清了。
护士不让他看手机,给他的伤做了止血和简易的固定,他不小心在救护车上睡着了。
林一序到医院的时候,陈一敬已经做完手术被推回病房,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睡着的手还紧紧抓握着什么。
林一序从床头柜上拿来他的手机打开,后台就两个页面,一个叫救护车的,一个看他定位的。
他感觉自己快疼死了。
他希望陈一敬能醒过来看他一眼。
他只剩26分钟了。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手背。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喉结。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下巴。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唇。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鼻尖的浅痣。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眼睛。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眉毛。
“陈一敬,我喜欢你。”林一序亲吻他的额头。
“陈一敬,再见了。”
林一序落了不知道多少眼泪,把陈一敬的脸都打湿了,也没等到安慰的回吻。
时间停到最后一秒,他站起来,转身离开。
出门时泪眼朦胧看不清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孩,他顺手弯腰把她提起来,刚想说声对不起,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哥哥”。
“哥哥,你怎么哭了?撞疼了吗?我帮你呼呼一下,我的呼呼可厉害了,妈妈每次哭的时候,我给她呼呼就不疼了。”宋语安小朋友伸着小手帮他擦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她急的抬起胳膊用袖子帮他擦。
“对不起,对不起。”林一序像抱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她抱进怀里,也不知在跟谁说对不起。
他无声的哭了十几秒,最后咬着牙站起来,走了。
病房门没关严,宋语安顺着那半开的门缝看见了之前抱过她的那个哥哥躺在病床上,她小心的走进去,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儿,想碰一碰陈一敬的脸,又不太敢。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了里面那张病床上,一个中年女人皱眉看着她湿哒哒的袖子。
“安安,不是去上厕所吗?怎么去玩水了。”
“不是,有哥哥哭了,我给他呼呼了。”
中年女人以为她刚刚是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了,忙紧张道:“安安,游阿姨不是教过你吗,在医院里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的,妈妈还在这里等你,要是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游阿姨说完把宋语安抱到腿上坐着,和她一起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全身是伤正在昏迷的徐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