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敬在前台跟管家一起跟楼下业主解释了五分钟为什么会打扰他,对方正在三亚旅游,听见邻居家里大过年的下水道堵了要去他家疏通,很好说话的表示可以帮忙,他叽叽咕咕的把自己家的大门密码告诉了管家,要求物业陪同上门疏通管道,不要把他家里的东西弄乱。
管家自然连连答应。
拿好工具之后,管家和工程部的一位师傅就陪着陈一敬一起去了楼里。
刚到电梯门口,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喊杀人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管家和工程部师傅估计是觉得呜呼哀哉,怎么大过年的值个班会碰上这种事,陈一敬则是装作一副茫然害怕的样子。
事实上他确实比较茫然,按照他的计划,此刻李选和宋继远应该在客厅里大打出手,不小心带出静电或其他摩擦之后引发天然气爆炸才对。
怎么还没炸就有人死了呢。
死的那个会是谁?
算了,死谁都行,都一样。
陈一敬怕自己的反应会露馅,干脆跟着管家行动,管家则在焦急的打电话跟自己的上级汇报情况,工程部师傅在紧急通知保安部。
楼里的所有住户门窗紧闭,没人敢出门看一眼,胆子大点的站在自家阳台高声说话,交流情报。
有人说是20楼有人死了,有人说是19楼。
过了十分钟不到,警车来了。
管家跟着警察进电梯,刚准备说一下大致情况,头顶就传来轰的爆炸声,一楼的电梯都受到了波及,金属轿厢壁微微震颤。
本次出警的两个民警脸色顿时凝重,暗叫不好。
溪城治安很好,在省里年年评优秀,今年刚过完年就出了命案,一时间警察局里都在怨声载道的加班。
这次的事件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呢又有点复杂。
甚至还有点玄乎。
一个丈夫上门捉奸,结果杀错了人,正好碰上房子里天然气爆炸,犯罪嫌疑人二级烧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更诡异的是,警方对嫌疑人的妻子进行了传讯,妻子表示根本没有什么奸夫,是丈夫疑心太重。
而那套发生了命案和爆炸的房子,房主至今联系不上。
陈一敬已经是案发后第三次被传唤到警察局问话了。
审讯室里照例给他准备了一支笔和一张纸。
负责问询他的警官换了一波又一波。
警官A:“案发当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宝悦府六栋1201室?”
陈一敬:在等我男朋友,也就是房主回家,给他做了晚饭,我顺便约了受害人谈谈。
警官A:“天然气公司显示那套房子之前一直没有交过费用,是大年初四那天才从你的账户上充了两百元进去的,既然之前不住在那套房子里,为什么那天要特意过去做饭?”
陈一敬:我在我自己家里等不到我男朋友,想换个地方等。
警官A:“你和嫌疑人的妻子徐某除了师生关系还有别的私人感情吗?”
陈一敬:没有,我是同性恋,不喜欢女的。
……
三次问询问的都是类似的问题,陈一敬的不在场证明太巧合,而且李选家里一口咬定是他把李选骗到那个房子里杀害的,多年前的冲突又被翻上台面。
但是他们没有证据。
陈一敬就算约了李选到家里又怎么样,杀人的是宋继远,法医给的尸检报告很明确,李选是心脏中刀,失血而死,而且有人看见了——可怜的对门邻居刚好出门扔垃圾,看见了宋继远杀人的现场。
至于天然气爆炸,痕检科没有在爆炸现场找到天然气管道、接口被蓄意破坏的痕迹……所以完全可以解释为巧合。
宋继远在医院里咆哮怒骂,说他杀错人了,但一定有一个奸夫,他听见徐妍妍跟奸夫约了宝悦府六栋1201室见面。
徐妍妍则一口咬定她不认识1201的房主,从来没有答应过别人要去见面,一切都是宋继远自己的臆想。
所有人都觉得这案子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但就是没有证据,徐妍妍和陈一敬的心理素质很强,无论问询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不知道,没有,等男朋友,巧合。
省厅为此案成立了专案组,历时半个多月,愣是没找到丁点证据证明这案子有另外的隐情。
最后结案那天,陈一敬被送出审讯室,经过接警大厅时,他找了张纸,写道:我要报案,我男朋友林一序失踪半年了。
专案组的负责人叫乔筠,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人。
她站在办公室的百叶窗前,对着阳光看那张纸,突然觉得上面的每个字都在沁着血。
专案组确实需要找到宝悦府六栋1201室的房主,虽然他跟宋继远案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一些后续的房屋赔偿问题还需要找到他本人处理。
现在正好有人报案失踪,两个案子重叠,阴影瞬间深刻的如同黑夜。
把重点转移到找人的方向后很快就有了结果,警方找到了这套房子的过户记录,查到上一个房主买下房子的一个月后就无偿转赠给了新房主,他们判断这两个人肯定是认识的。
通过那位办理房屋转赠手续的律师,他们联系上了人在国外的连诉。
连诉听警方说完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林一序的住址都告诉了警方,陈一敬以报案人的身份要求一同前往那些地址找人。
警车从高速路口收费站经过,N市的路牌一闪而过,陈一敬和乔筠并排坐在汽车后座。
其实之前没有这种警方找人让报案人跟着行动的例子,但是乔筠对陈一敬太好奇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不能说话的男生心里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是人就有探究欲,她也不例外。
专案组出发N市之前专门查过,连诉报出的房产基本都是在林潮信名下,那位享誉国际的大导演。
而林一序这个名字,连普通人一搜也能搜到,是林潮信的儿子,新闻里说他一年半前在一场车祸中死去了。
然而根据公安系统内部的居民身份信息实录显示,林一序并没有死亡。
他的存在是在社会学上被抹去了。
最近林氏传媒有一部大制作电影即将上映,林潮信需要站台路演,他的行程算是半公开,随随便便就能查到,他们现在就在去明潭的路上。
乔筠看着前方屏幕里那条所剩无几的导航路线,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见到他了你准备怎么办?”
陈一敬原本在看着窗外,现在把视线转回车里,拿出手机打字:带他回家。
警车一路长驱直入,来到那栋湖边别墅前。
这次一共来了三位警官,一女两男,他们走在前面,陈一敬跟在后面。
别墅的门铃被按响,很快有佣人来开了门,迎他们进去。
乔筠犀利的评价:“他消息很灵通。”
客厅里,林潮信穿着睡袍坐在皮质沙发上,他在警察后面看见陈一敬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乔筠刚想开口说什么,电话响了,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咬咬牙,先接了。
陈一敬听不见具体的通话内容,但是他能感觉到乔筠慢慢紧绷的情绪。
电话讲了一分多钟,挂断了。
林潮信走到陈一敬面前,笑容和煦的按了按他的肩,说:“他在二楼,我给你半个小时。”
陈一敬转头望向乔筠,乔筠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落到了谷底,发出绝望的回响。
他转身上楼,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间门前,他突然没有勇气打开了,好像一旦打开,有些事情就再也没有了转机。
半分钟后,门从里面开了。
林一序扑出来抱他、吻他,将沉重的眼泪砸在他身上,“他十分钟前跟我说你会来。”
陈一敬箍了一把手里的腰,瘦了太多了,他弯腰把他抱起来走进房间。
他一年前曾在视频里草率的参观过,当时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会亲自踏足这个地方。
“陈一敬,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了你了,”林一序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的声音都在颤,“你将来会成为大作家的,我不能喜欢你了。”
他嘴上说着不能喜欢了,身体又忍不住凑上来亲吻,整个人有种神经质的矛盾。
陈一敬咬紧腮帮,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弄开,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手指,在手机上打字:跟我回家。
林一序用他通红的眼睛看了一眼屏幕,狼狈的摇头,脸上的泪珠甩在陈一敬手上、脖子上,潮湿一片,他说:“不能回家了,我跟他睡过了,也没有很难熬,眼睛一闭就好了,陈一敬,你别喜欢我了。”
他说着用手捂住了嘴,脸色发白,想要弯腰,但陈一敬掐他脖子掐得很紧。
他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干呕声。
陈一敬心痛的放开手,把他抱进怀里,帮他顺气,亲吻他的发顶、耳朵、侧脸。
“陈一敬,你走吧,别管我了,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我们争取把林潮信熬死吧,可能要很久,可能到时候我就不好看了,陈一敬,你喜欢别人吧,求求你了……”
林一序现在说话颠三倒四,一下子要陈一敬等他,一下子又要陈一敬喜欢别人。
陈一敬抱着他打字:我不会喜欢别人的,你跟我回家。
他把屏幕亮给林一序的时候,手机被一掌拍在了地上,在光亮的木质地板上滑出好几米远。
“陈一敬,求求你,走吧……”
林一序哽咽着从他铁钳似的怀里挣脱出来,因为太过着急和用力,身上的真丝睡衣纽扣崩开了几颗,露出白皙的胸膛上那堪称惨烈的暧昧痕迹。
陈一敬痛苦的仰头,第一次想要逃避。
他一直都知道,有些事情无可挽回,然而当事实真的被摆到面前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这么痛。
陈一敬咬着牙去捡起手机,想打字说没关系,痕迹马上就会消失的。
等他抓着手机回头,看见林一序蹲在门边,把眼睛闭上了。
瞎子和哑巴谈不了恋爱的。
陈一敬拿手机的力气都没了,他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跪过去,要去拉他的手,摊开他的手心写字。
林一序把两只手都藏到背后,攥紧拳头,整个人都在拒绝沟通。
陈一敬捧着他的脸吻他的眼睛,要他睁开眼睛看看他,他以前很乖的,一亲就会睁开的。
可是这次没有。
吻到的嘴里全是咸得泛苦的眼泪,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陈一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发出绝望的嘶吼,他连被李选硬生生打断腿的时候也没有发出过这么不体面的吼叫。
林一序被他吼的浑身一震,把头埋进曲起的膝盖里,只露出脆弱细瘦的脖颈,陈一敬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那处位置。
他想,要不杀了他吧,一起死吧。
他记得这个房间里有一把刀的,□□,小臂那么长,很重,很锋利。
陈一敬面无表情的跪了一会儿,微颤着腿站起来,去旁边的书桌上找了纸和笔。
他写:不是答应过我会乖的吗?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家?
写完把纸塞进林一序背后的手里,很快被他闭着眼睛撕碎扔掉了。
白色的纸页落在黑色的地板上,像玻璃碎片,扎得人眼睛要流血了。
他又写:我们的茉莉开花了,跟我回去看看好吗?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多了一些。
他继续写:你不乖的话,我不要你了。
林一序坐在玻璃碎片堆里,像一个坏掉的娃娃。
陈一敬手抖的拿不住笔了,他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握住右手的手腕,想让手能稳一点,但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这么做无济于事。
就像他算计了一条人命做垫脚石,颤颤巍巍的踩上去,好不容易够到了他的宝宝,下一秒,垫脚石就碎了。
他又摔回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佣人说看望少爷的时间结束了。
陈一敬闭了闭肿胀发烫的眼睛,握紧笔,最后写了一张纸,他小心的把纸塞在林一序的脚边,确保他一睁眼就能看见。
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站起来,打开了门。
客厅里只有林潮信一个人,乔筠站在门外的花园小径等他。
陈一敬麻木的朝门口走去,林潮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说实话,你能倚靠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步,我很惊讶,我公司的名下有一个人才培养计划,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陈一敬脚步都没停,直接走了。
既然这次失败了,那他要好好计划下一次了。
林潮信拿他的命和前程威胁了林一序,只有当这两样东西对他不再构成威胁,林一序才能回到他身边。
别人分开是因为不爱,他们分开是因为太爱了。
今天阳光不错,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走到警车旁边时,陈一敬面对着阳光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别墅二楼的某扇落地窗。
他不确定林一序有没有在里面看他。
警车发动以后,乔筠对他说,“抱歉,没能帮到你。”
陈一敬靠在后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