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我这么多年办的案子,有离奇古怪的,就像是妖精作怪似的,也有那一眼望去平淡似水的,内中却另有玄机的。但是要让我选一个作为开头,那必得说道说道方小姐和王夫人的故事。
城中人人都知道王夫人在还是姑娘的时候犯了些错,不知怎么的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同窗好友,那好友也是对当时的王小姐一往情深,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结成夫妻倒也是一段佳话,可偏偏王小姐那同窗好友是和她同为女儿身的方小姐。
尤记得当初我的侦探社刚开张,碰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么个事儿,不禁让我感叹侦探还真是到哪都摆脱不了调查感情问题。
事实上,王小姐的父亲大人还算是比较开明的,既将女儿送去上女子私塾,对女儿和同窗走得近也并不排斥,加之王小姐从小也是个温柔聪慧的人,王员外平日里也就不会过多训斥王小姐的行为,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虽说其中有对王小姐母亲的愧疚之情,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也就从小放任王小姐自由生长了。
而方小姐的爹就不同了,方员外在本地是出了名的既贪又扣,而方员外让方小姐上女子私塾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将来进宫选秀女。听说当今圣上偏爱有才华的女子,因此方员外花了大价钱把大字不识一个的方小姐硬塞进了城里最有名的女子私塾老师的课上,就指望着女儿将来进宫后借此成凤。
就这样,在夫子的指示下,学堂上一向表现良好的王小姐成了塞班生方小姐的功课辅导师傅,之后三年两人同学同吃同游同玩,就差同住了,但到底是两个女学生,并没有人起疑心,最后暴露竟然是因为方小姐写的一首算不上诗的情诗,让方员外怀疑自己的女儿要被哪个野男人勾走了,这才找上我了。
我的委托人方员外找到我时自然不会如此描述两个女同学的关系。事实上,我当时正面临着开门即歇业的危机,这卞安城的百姓都当我是江湖骗子,根本没人上门,我虽乐得清闲,但还是无聊了些,正准备考虑换个地方摆摊呢,这位方员外就悄悄地找到了我。
“冉大人?冉大人?”
我正拿着蒲扇在藤椅上乘凉呢,梦里正吃得香的时候突然被人叫醒了,我一把摘下搭在眼睛上的手绢,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谁呀大中午的扰人清梦,是不是找打啊。”我生起气来声音就不自觉地拔高了,对面的人像是被我吓到了,一副想要逃离的样子。我瞪着两只眼睛,这才看清来人是城里有名的财主方员外。
“哎呀方员外呀,什么风把您吹上门来了。您里面坐,里面坐。”
方员外虽说有钱,可这并不影响全城皆知他是个胆小的,刚刚被我一通吼了之后,直接吓得被我拖着进了店内。
“方员外喝茶,刚刚是我失礼了,还请不要见怪,不知员外前来所为何事?”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又长舒了一口气才开口:“冉大人是真性情哈哈,方某不会放在心上的。”
“方员外不怪罪就好,也不要称呼我大人了,冉某担不起,员外叫我小冉就行。”您可是金主,怎么能叫我大人呢真是的,这样我到时候怎么好开口要钱。
“好,好,小冉,我看你这个侦探社号称可解百密,查百案,还说官府不能解决的你都能解决,是真的吗?”
“当然当然,方员外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
“是这样的,我家小女可心最近不知被那个登徒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竟然写起了情诗,我真是怕她一步错步步错啊,今天敢写情诗,明天指不定就跟那个野小子私奔了,留下我一个老父亲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竟还挤下了两滴泪,我嘴角抽搐,谁不知道你方员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钱,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女儿来了。
“员外别难过了,”等这厮演得差不多了我也适时递上了一块手帕,“方小姐的事冉某知道了,冉某明日就可以去帮员外调查,只是这价钱嘛……”
“只要让我知道那个臭小子是谁,我一定重谢!”
“好说好说,那员外慢走。”
谁知这货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问我:“不知道小冉大人刚才的茶是什么品种的?竟然回味无穷,小冉大人可否割爱卖点给方某。”
我忍住了冲他翻白眼的冲动,什么好茶,就一白开水,我看你是要吓尿了才当成仙露了吧,还回味无穷起来了。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后我才脸上笑嘻嘻地回道:“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员外喜欢就拿些去。”
随便装了点茶叶后总算是送走了这尊大佛,我开始思考起如何调查方小姐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凭借极为出众的厚脸皮混到了沈夫子的学堂上。凭借我高超的易容术,除了夫子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去的时间比较早,方小姐还没来,她的同桌王小姐到时早早就到了。
王小姐倒是给我一种标准的大家闺秀的感觉,身上有一种不由自主的亲切感。
她见我面生,主动过来找我搭话:“这位小姐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哎对对,我是新来的。”说着我从后面移到了她旁边,也就是方小姐的位置上,准备跟她套取点情报。
“王小姐觉得方小姐怎么样,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平时关系好吗?”
王小姐见我坐到了方小姐的位置上原本想说些什么,可在听到我的问题后突然把头一低,两眼盯着自己的功课看去了。
过了半晌,我才听到她回答:“可心……很好。”
这就完了?我正准备再继续问下去,主角方可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是谁?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上!你跟芷尘说什么呢?”
我站起身来正准备介绍我自己,那个杀千刀的沈夫子就进来了。
“聊什么呢,都回自己位置上坐着。”方可心在沈砚的目光下坐了回去,看来沈砚平时应该挺严厉的。我冲沈砚翻了个白眼,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沈砚也跟着走到了我的位置前。
他拿着戒尺在我的桌上敲了敲。“这位冉小姐会和大家一起学一段时间,大家好好相处。”
我站起身来向大家行了个礼,沈砚趁着我挡住他的瞬间回敬了我一个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登时有一种想把书砸在他后脑勺的冲动,但为了报酬,这点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一堂课下来我头昏脑胀也没发现方可心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除了时不时和王芷尘互传字条看不出哪里有异常,何况这是女子私塾,哪来的野男人,看来我是找错方向了。
正当我考虑告诉沈砚我要退学时,方可心突然盯着王芷尘递过去的字条脸红了起来。看着这番场景,我灵机一动:勾搭方可心的野男人不会是这位王小姐介绍的吧!看来得想办法把她们传的字条弄到手才行。
正当我拿着书遮挡自己并贼眉鼠眼地盯着前面两个人的动作时,我的头上传来一声巨响,是沈砚的戒尺狠狠敲在我的头上。
“你干嘛呀!姓沈的。”
“冉小姐,”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是来上课的吗?上课走神还不尊重夫子,回去把这个抄一百遍。”
说完沈砚又转向了我前面的两人:“还有你们两个,写的什么?拿出来。”
两人站了起来,听到沈砚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想,那张字条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夫子,”没想到先开口的是看起来更加文弱的王芷尘,“我们在…交流学业,没写什么。”
“是呀是呀,夫子,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方可心边说头还边摇,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心虚。
沈砚也不跟她们多废话,见两人不打算主动交代,直接从王芷尘藏在背后的字条抽了出来,拿回了自己的位置。
“继续看书。”
沈砚没有打开看里面写的是什么,而是直接将字条压在了自己的书案上,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家的时间,这两人想去找沈砚拿回字条,却直接被打发回来了。等到大家都离开了,我才冲到沈砚的书案边上开始翻找起来。
“喂,”沈砚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还没死呢你就当着我的面翻。”
“哎呀咱俩谁跟谁呀,真是的,大不了到时候报酬分你一半。对了你有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有。”
“呵,我信你,看见钱就走不动道的人,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干了:“沈夫子,你知道吗?你的学生要早恋了,你作为老师不管管吗?你的师德呢!你的师风呢!况且什么叫看见钱走不动道啊,这世界上有几个人不爱钱的你说说。”
“什么叫早恋啊,那那些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叫什么?都这个时代了你还管人家早不早恋,本来就够苦的了你还不让人家做一下梦。”
说着说着沈砚竟然露出了一副惆怅的表情。
“哎呦没想到沈夫子还有一副菩萨心肠,还可怜起这些女孩子来了。”
“冉榆你是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着又要用戒尺来打我。
我侧身躲了过去,“沈砚你可别忘了这是什么时候,你现在帮她们偷偷遮掩,难道出了这个学堂你能帮她们遮掩一辈子吗?”
气氛一下子有些伤感,沈砚望着我:“我当然知道不能啊,但是我也不想亲手毁人好梦啊……”
“所以啊,”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赶紧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沈砚翻了个白眼,然后用戒尺弹开了我的手,一脸无语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字条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一百遍字你得给我抄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有,必须自己手写,我可看得出来哦。”
他说着往外走了,还不忘挥一挥手里的字条。这个沈砚,真是气得人牙痒痒,明知道我最讨厌写字,还这样整我。
在经过一个让人回忆起不美好的曾经的晚上我算是完成了沈砚那讨厌的任务。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来到了私塾,沈砚那家伙倒是人模人样地端坐在书案前,人模人样地在看书。
我用力将厚厚一叠纸拍在他的桌子上,气势十足地吼到:“字条给我!”
谁知他头也没抬,一脸平静地说:“昨天王小姐来找我要,还给她了。”边说还不忘边翻我的那叠纸,最后还十分嫌弃地补了一句“你还是好好练练字吧。”
气得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我翻着白眼,拼命掐了掐人中,这才没有倒地。
“姓沈的!”我又是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正是。”
看他一脸“有本事你打我啊”的表情,我揉了揉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他这才慢悠悠地说他已经看过字条了。
“哥,你真是我大哥,你知道倒是说啊,喘什么气呢你这是。”
“哟,不打我了?”
“不打不打,您可是我大哥。”
“哼,这还差不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迟早有一天看我不往死里揍你。“那大哥,您能告诉我了吗?您看我这抄了一晚上人都要昏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他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看在你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做了,丑点就丑点吧,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谄媚地对他笑着,还不忘点头说夫子教训的是,心里已经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沈砚你个小人,祈祷你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吧。
“其实也没什么,”他拖着凳子离我远了点,“就是王芷尘约方可心这个月十五去逛寺庙。”
“就没了?”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了啊,还有你能别笑得那么渗人吗?”
“去你的。”我给了他的凳子一脚,气愤地往自己的位置走,感情出卖尊严就换来这么个情报,还不如二十四小时跟着方可心呢。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沈砚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可是个重大信息,你知道一起逛寺庙意味着什么吗白痴。”
“知道啊,不就是王芷尘要给方可心当红娘嘛。”
“呵,你太没有想象力了。”
“咋的,难不成她还要介绍自己给方可心。”
谁知沈砚那厮不搭茬了,只是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短暂的一秒过后,“不是吧!她俩?认真的?这么超前?”
我感觉我的天塌了,这下怎么跟方员外交代啊,说放心吧你女儿没有被野男人拐走,你女儿只是和她同窗好上了,更巧的是你女儿的同窗也是个女的。
我已经听到了我的钱钱飞走的声音,那么令人窒息。恰好这时罪魁祸首的两人结伴到了,我万般无奈地望着她俩,这下原本姐妹情深的画面在我眼里变了味。
看她俩紧挨着坐下,一边红着脸说说笑笑,手上还不忘互相投喂食物。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这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那个方员外也是没救了。
你不也没看出来吗好意思说别人,沈砚的吐槽也是立刻就到,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继续观察前面这对鸳鸯。
一天下来狗粮是给我吃到了撑,别说,美女配美女还挺养眼,一个温柔聪慧有主张,一个任性明艳又细心,还挺般配的,可惜生错了时代很难有好结果。
接下来我跟在这对有情人后面晃荡了七天,看着她们逛遍了城里的水粉店、首饰店、成衣店,时不时还要去画舫你给我画幅肖像画,到歌舞坊我给你弹首曲子,过得是好不快活,这都没被怀疑,只能说是时代的硬伤了。
劳累了一天回到店里,我正躺在藤椅上思考怎么跟方员外开口,沈砚那家伙提着只烧鸡和一壶酒来了。
“唉,你来的正好,帮我想想该怎么跟方员外开口啊。”
“哟,还有冉大小姐发愁的事啊,稀罕啊。”
“你别过分啊,我这可是第一笔生意,我可不想以后天天望天。”
“怕啥,反正又不会饿死。”
“那倒是,但是没开张就倒闭岂不是太没面子了,而且没有体验感,体验感你懂吗?”
“那你就去跟方员外说清楚呗。”
“但是我不想拆散她俩啊,你瞅瞅,多般配的一对。”
“确实。”沈砚品鉴似的砸了咂嘴。
“你说人还是说你那酒呢。”
“你管我。”
“切。“我拿起酒杯侧过身去不理他了。
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反正不管怎样不要真情实感就好,陷太深了当心出不来。”
我不搭话,他喝完酒就离开了。我转着酒杯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干脆不想了,又开了一壶酒准备好好放松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还醉倒在藤椅上方员外就找上门来了。
“小冉大人啊,事查得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宿醉的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方员外啊,有点眉目了,就是怕您知道生气。”
“小冉大人尽管说,方某心里也是有准备的。”
呵呵,方员外啊就你那胆子,我就怕你吓得直接晕过去。
“其实没什么野男人,方小姐就是到了少女思春的年纪罢了。”
最终还是没忍心拆穿她俩,我只能心里默默为我飞走的银子流泪,果然在这儿开侦探社是自讨苦吃,以后还是躺平好了,大不了去找沈砚。
“你这话当真?”
方员外显然不相信我的说辞,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结果到头来我没得到银子,还白挨了沈砚的折磨,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没了金主的支持,我自然也不再管这件事,整日在院子里懒散地躺平。到了十五这日,沈砚难得的登门了。
“还睡呢,你的侦探呢?不当了?”
“当什么呀,别说人了,门口狗都看不到一个。”
“你骂我呢吧。”
“对呀。”
“说正经的,王芷尘和方可心今天下午约见面呢。”
“知道呀,不就逛寺庙嘛。金主都没了我还管什么。”
“你还说你不是见钱眼开呢。那你知道方可心她爹知道这件事了么?他准备下午去抓人。”
“什么?“我激动得坐了起来,“他怎么发现的?”
“你说呢?”
“也是,这两人没带藏的,被发现迟早的事。”说罢我又躺下了。
“你这人还真是没钱没动力啊。”
“你说呢,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你有动力你去啊,反正我躺着挺好的。”
“行行行,我委托你行了吧,帮我看看我那两个学生最后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我就来劲了,赚谁的钱都没赚沈砚的钱来得爽啊。
“沈公子,沈大人,您需要小的做什么?”
“别来这套,你就去看看她们两个最后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就行。”
“你不去?你不感兴趣还来委托我。”
“还不是看你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看不下去了。”
“是是是,大人说的对,那小的这就去了。”
哼,这个沈砚,让你说就说吧,本大人赚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