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登基后首次设宴,众人自然十分重视,削尖了脑袋想着如何讨人欢心。
可那位主子实在难缠,脸上带着面具,让人丝毫看不出情绪。他高坐阶上,冷眼看着众臣的脸色各不相同,嘴角一勾,随即将手中把玩许久的酒杯放下。
“臣林翰,恭祝陛下登基,我大缙有陛下为主,必将四海升平,绵延万世!”
林相自阶下站起,端着酒一饮而尽。林致站在他身后,随父亲一同举杯。
众臣纷纷应和,向着帝王躬身下拜,嘴里声声恭贺,
“众爱卿不必多礼。
今日宫宴,不提国事,尽兴即可。”
帝王都发了话,可见这位主子今日心情不错,大家也都渐渐放开架子,觥错交错,好不热闹。
谢鸾坐在席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鱼肉。她早膳没吃多少,熬到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瞧她,还有心情吃呢,我要是她,早就自请出宫去道观里清修了,不知她怎的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还敢坐在这。”
“是啊,谁人不知,这位昭宁郡主从前害惨了如今的陛下,如今陛下未降罪于她,想来也是留着好好折磨。”
“再看看林家小姐,那位才是陛下的心上人呢,听说登基那日就被召见了,这以后,必将恩宠不断哪…”
“本宫当是哪几个长舌妇,爱在人背后乱嚼舌根,原来是这几位,真令人失望啊…”
萧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她与萧衡一母同胞,眼目尤其相似。她将裙摆一甩,顺势坐在谢鸾左侧,手肘支起撑着光洁的额头,露出一张纯良无害的脸。
“本宫听闻,吏部王大人素来教女有方,还想着前去讨教一二,如今看来,也是多此一举。”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众人听见。
“殿、殿下赎罪,是臣女失言了…”
王陵容和几个贵女哪里讲过这等场面,吓得满脸通红,连忙跪下请罪。萧妤看了谢鸾一眼,见她像个木头人一样,也没了兴致,索性摆了摆手,
“今日本宫心情好,暂且饶过尔等,下回若再传进本宫耳朵里,仔细你们的嘴!”
谢鸾渐渐停了筷子,她知道萧妤在给她撑腰,身后的议论,她也听得见,来来回回不过是说她如何恩将仇报,薄情寡义。
想来也是可笑,从前这些人如何讨好巴结她的,如今就有多捧高踩低,昔日贵女沦落至此,都等着看她笑话,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鱼肉,端起酒杯,起身走向萧妤,
“多谢殿下方才相助,臣女敬殿下一杯。”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此酒性烈,入口辛辣,辣的她眼眶通红,可她还是想喝,
想起萧衡的所作所为,像是在她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宫中岁月一眼望不到头,昔日恋人反目成仇,爹爹为她远赴边关,哥哥也还未寻到……
都说酒能消愁,今日宫宴,萧衡既能让她来,想来也不会管她。谢鸾索性放开架子,喝完一杯,便让一旁侍女满上,一壶酒一会见了底,像是要把所有的难过委屈通通磨碎咽进肚里,
不一会儿,谢鸾满脸通红,都说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她本就长的娇艳,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再加上今日穿着一身金枝蝴蝶裙,宽大的裙摆铺在后面,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醉酒之后双眼迷离,更加动人心弦。
“你们郡主喝醉了,还不扶她出去醒醒酒。”萧妤早就看不惯她这副鬼样子,为了男人将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郡主,奴婢扶您去透透风吧。”
谢鸾脑袋动了动,寻着说话的方向看人。看看萧妤,又看了看身边的侍女,她是萧衡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名叫青荷。
是他看自己醉酒,怕不能回去侍奉他了?真是个小气鬼,谢鸾心里想着,嘴唇微微撅起,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却也不反抗,乖乖地倚着青荷出去了。
见她一走,那些贵女似乎再无顾忌,纷纷去讨好林致,专拣着好听的话说,一时好生热闹。
像是无人注意,宴席上有一人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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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鸾也不知自己在何处,只随着青荷慢慢地走,走到一处亭台下坐着,旁边是片湖,夜晚风凉,一阵阵凉风吹在面上,谢鸾慢慢恢复了些神智。
“晚上风大,昭宁郡主怎在此处长留?”
一段熟悉的声音伴着风入了耳,谢鸾回头一看,果然是他,安王世子,慕容枫。
“无妨,方才有些醉了,出来醒醒酒。青荷,我方才将香囊落在席上了,你去帮我取回来吧。”
看谢鸾也清醒了些,青荷点头称是,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她不敢多看,行了礼便退下了。
见四周无人,慕容枫走近几步,在她对面撩袍坐下,
他身着白衣,头戴鹤冠,比起之前,眉目间多了几分肃然,身着常服仍掩盖不住华贵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无畏坦然。
二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过了许久,终于打破了沉默,
“阿绾,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世子,世子风采依旧。”谢鸾笑着回他。
“你变了许多。”
从前的阿绾,天真烂漫,不会愁绪满面,更不会借酒消愁。
从前的阿绾,也不会勉强自己露出这般刻意的笑容。
她过得不好。
谢鸾敛去笑容,看向平静的湖面,
“世子也变了许多,都说时过境迁,一点也不假。”
慕容枫看着她,摇头苦笑,在边关历练的这几年,他藏着那不为人知的心思,只想早日立功求娶,却不曾想到会是今日这般结局。他身子前倾,影子洒在地面上,和她的重叠,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出宫。”
“帮我?世子想如何帮?”
“是想以战功娶我,还是拼上安王府一世英名?”
“阿绾,你知道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慕容枫按住她放在石桌上的手腕,只觉得她浑身冰凉。
“别说了!”
谢鸾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从他温暖的手中抽离出来。
“世子,今日之事,皆是我咎由自取,如今这般,也是为了赎罪。
阿绾如今无心婚嫁,只求能早日求得陛下原谅,与父兄团聚。”
“世子,不必再劝了。”
他们二人,一个是高门贵女,一个是亲王世子,也曾被先帝指腹为婚,却被谢鸾拒绝了,他当时伤心了好久,被放在心上许久的人拒绝,郁闷之下随父王远赴边关。
新帝登基,听说她被困在宫中,多番打探之下,才知道今上和阿绾之间的那段往事。在宫宴上,他终于见到了她,看到她被人羞辱,看到她无奈苦笑,看到她借酒消愁……他多想助她离开这牢笼,
可是,那位不是宁王,而是如今的陛下,
从他手里夺人,谈何容易。
“世子莫要在旁人身上白费心思。若您真盼我好,那今日之事,以后莫要再提。
阿绾先行离去了,世子珍重。”
谢鸾理了理裙摆,转身离去,不知身后那人何等心境,也与她无关了…
————
有了这一遭,谢鸾回去时,众人已经散去了,抬眼望去,偌大的宫殿又剩下她自己。
“郡主,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宫了。”青荷走来,将那枚香囊递给谢鸾,她顿了一瞬,抬手接过放在袖中。
“走吧…”
直到走进了未央宫,谢鸾才发现了不对,往日明亮的宫殿,此时一片漆黑,难道屋内无人,他不在?
常喜见她回来,连忙小跑过来,脸上没有挂着往日的笑,倒像如临大敌一般,面如死灰,
“郡主快进去吧,皇上在里面一会儿了,估摸着要着急了…”
“皇上在里面,那为何无人掌灯?”
“奴才也不知,皇上一回来就屏退了下人,不让奴才进去,许是等您呢。”
谢鸾站在门前不知所以,从锦囊里掏出面纱戴上,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一片漆黑,她一时难以视物,只听到身后门被合上的声音,引起一片颤栗。谢鸾就站在原地,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慢摸索…不在正殿,难道在寝殿?
她实在看不清,摸了火折子点了盏灯,寝殿中有了微弱的光亮,谢鸾举着蜡烛,终于看见了人,却只是他的影子。
萧衡坐在床榻上,衣带未解,只取了发冠。有一层帷幔挡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暗道不好,也不敢上前触怒他,便立在一旁,小声地问,
“陛下,可要臣女为您更衣?”
无人回她。
谢鸾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探向帐中,那人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再自讨没趣。
“陛下若是无事吩咐,臣女先告退了。”她转身欲走。
霎时,灯盏随风而灭,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猛地拽进帷幔之中,似是等待已久的猛兽反扑,将猎物牢牢地咬在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