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鸾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天色已一片漆黑,有轿撵和宫人侯在宫门口。
“眼下已是??戌时?,陛下深夜传召,可有说何要事?”
“并未,陛下只说,令您一人前往。”听风垂着头,眼睛也不看她。
谢鸾眼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让绿枝速速为她更衣绾发,又披了一件大氅,这才走出门去,
夜晚结了冰,路面湿滑,宫人走的极慢却稳当,谢鸾坐在轿撵上,心里十分忐忑……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未央宫。帝王登基后,本要依旧制入主乾清宫,但不知为何,新帝选了未央宫作起居室,
谢鸾刚走到殿门口,就有个小太监过来迎她,
“奴才常喜,拜见郡主,陛下已吩咐过了,您直接进去就成。”
她点了点头,又拢了拢大氅,推门进去,
铺面而来的热气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令她有些许不适,身后殿门被缓缓合上,将一切寒冷锁于门外。她垂下头不敢多看,余光中见萧衡坐在案前,便极有分寸的下拜,她通身雪白,看上去似折颈白鹤,
“臣女谢鸾 ,拜见陛下。”
那一刹那,空气就像静止了一般,她跪在地上,只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和书写时的摩擦声。
帝王不唤起,谢鸾便一直在地上跪着,蜷缩着,直到她快要撑不住身子倒下去,微微颤抖时,才听到他低沉又不容抗拒的声音,
“抬起头来。”
她便依言抬起下巴,水灵灵的眼睛缓缓上移,对上了那双晦暗的眸,嗓子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知为何召你?”
……
“臣女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她又垂下了头,余光只见男人薄唇微勾,他冷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胆小懦弱,
“呵,不知,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他把笔撂下,站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她面前,一手用力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仰视着她,恶狠狠地道,
“看着朕。”
谢鸾费力地扯着脖子,不发一言,只是眼中隐约又有了雾气,他却玩味十足地看着她这副落魄样子,像是在欣赏一件玩物,
萧衡俯下身,侧着头在她耳边,似爱人相拥。他看着她的眼,不忍放过一丝变化,
“你是如何来未央宫的?”
“…臣女,臣女是乘轿撵而来。”谢鸾如实答道,
“后宫之中,皇帝深夜赐撵,是为何意,
你那么聪明,怎会不知?”
谢鸾浑身一颤,满目都是不可置信,她猛地看向萧衡,刺骨的凉意遍布全身,眼中雾气已凝成泪珠,顺着脸颊滴在他的手背上,
帝王深夜赐撵,是为侍寝。她早该猜到的,可她不是后妃,他难道疯了不成?
“陛下,我们不是……”谢鸾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他却猛地收紧手掌,掐着她的脖颈,几乎令谢鸾喘不上气 ,
“不是什么,
这是你自找的,认清你的身份,不要忘了朕说过的话。”
他说过什么…
他曾说,他最恨背叛,
他曾说,要她赎罪,原来竟是这样赎吗?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遥远,仿佛被一团薄雾笼罩,眼前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着她的意识,直到他撒了手,卸了力道,
“从今日起,你便在这未央宫内,无朕令不得出,
人前,你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昭宁郡主,可在这儿,你只是个随侍,侍朕左右,明白了吗?”
谢鸾久久无法回神,萧衡他,他难道真要这般羞辱她,要她做见不得人的……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手指无力地抓住衣角,泪水在安静中流淌,像破碎的玻璃刺痛着每一次呼吸。
“起来,伺候朕更衣沐浴。”
他直起身子,走到屏风后,双臂张开,要她侍奉更衣。
谢鸾不敢惹他,便小步跟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子挡在她面前,一片阴影笼罩,
她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腰身,欲把腰带解开,却不甚熟稔,解了半天才摸索到,为他褪下外衣,
衣襟随之散开,露出他宽阔劲瘦的胸膛,她曾无数次附耳贴上去,感受那磅礴有力的心跳声,如今又多了几道伤疤…
只留了下半身的衣物,她实在不敢看,更不敢触及,幸而他没为难她,跨进了御池里。谢鸾暗暗松了口气,便拿起上衣想要出去,却突然被叫住,
“你便是这样伺候人的?”
再出来时,她衣袖和身上都沾了水,湿答答地贴在身上,白暂的额头上布满细细的汗珠,两耳通红,是羞耻,也是后怕。
萧衡沐浴后,着一身玄色中衣坐在案前批折子,谢鸾有眼色地为他磨墨,却又不敢离太近,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可衣服贴在身上实在难受,正当她纠结怎么开口时,萧衡摇了摇案边挂的铃铛,随即有两个小太监压着步子进来送水,
“朕不喜脏污之人。”
未央宫里并没有她换洗的衣物,谢鸾只简单擦了擦,将中衣脱下来晾着,又把大氅披上,遮住她小小的身形。
谢鸾再出来时,外面的烛火全熄了,龙床上的帐子已放了下来,完全遮住里面的人,悄无声息。
她慢慢走近,不知萧衡是否睡着,也无力深究,见旁边的塌上有床被褥,便知道她的去处了。
她卸掉钗环,散下长发,把氅衣叠好放在塌边,蜷着身子缩进被子里,她一向怕冷,可这塌又冷又硬,甚至还不如瑶华宫里的软榻,
若父亲知道了,定然会来找他算账的。
也不知绿枝那两个丫头,会不会为她着急…
许是和萧衡周旋太费心力,她不知不觉中渐渐合上了眼帘,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
而床上之人却睁开了眼,隔着帐子看着美人塌的方向……
从那日起,谢鸾就被留在了未央宫,像萧衡说的那样,侍奉他左右。
他不许她在人前露脸,便给了她一块金丝面纱,仿佛和他脸上戴的面具出自一手,令她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萧衡从不在未央宫召见外臣,上早朝时离去,用晚膳前回来,白日里,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人,
谢鸾觉得好生无趣,又找不到说话的人,便找了点布料针线,做起了香囊,一针一线地度过漫长时间,直到帝王回宫,
他鲜少有好脸色,登基以来为铲除异党,连斩了几位大臣,京城一时人人自危,宫人们十分害怕这位主子,生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可时间长了,谢鸾也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几丝情绪,小心翼翼的侍奉,
她为他端茶伺膳,为他更衣熏香,为他掌灯磨墨…
从前她睡不惯的硬塌,忍着腰疼也能睡着;从前她学不会的规矩,如今都会了。
她在他面前收起了烂漫俏皮的性子,渐渐变得沉稳安静,可以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随侍。
谢鸾想,他总会厌的,等他看厌了她,便会放她出去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时,谢鸾便要醒来,伺候帝王更衣洗漱,
她先穿上襦裙,用玉簪简单挽起长发,再去拿熏好香的帝王朝服和冠冕,站在屏风后等他起身,
朝服十分繁琐,里里外外加上朝带共有五层,衮服上绣有五爪金龙及万寿纹,腰带则以红宝石和海珠点缀,
谢鸾为他系上腰带,又跪下为他整理衣摆。再站起身时,眼前忽地一黑,感到一阵眩晕,整个房间似乎东倒西歪,
她浑身无力,又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手不由自主的往前伸,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虚空,
不出所料的摔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哼,她的侧腰撞到了案角。
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谢鸾用力攥了攥手,压下疼痛的呼声,可还是从喉咙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哽咽,额头上沁出层层密汗,
却也只能忍着疼痛,狼狈地趴跪在地上,颤抖着道歉,
“臣女失礼,请陛下赎罪…”
他许久没说话,谢鸾却感受到一束幽深的目光粘在她的身上,
“若有下次,便一直跪着。”
似乎丝毫不在乎,嗓音惫懒而平淡,像是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他走后,谢鸾终于忍不住,她捂住胸口,纤弱的肩膀剧烈抽动着,泪珠大颗大颗掉落下来,一遍一遍地擦拭泪痕,却是徒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衡,你一定要这般对我吗?
良久,她缓了缓,撑着手臂站起身,还能感受到腰间拉扯时的酸痛。走到小桌前,早膳已凉的差不多了,但她本来就没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
有两个宫人这时进来,她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放着衣物和首饰,
“郡主,陛下走时吩咐,让您收拾妥当,赴今晚的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