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之章

    日色像融化的焦糖般漫过格子窗,稻垣家的神社里飘着昆布柴鱼汤的香气。

    绘有狸猫戏月的暖帘轻轻晃动,稻垣早见蜷在紫藤团花纹的坐垫上,面对早见的如此现状,一家人选择围坐在一起商量。

    “所以说,通灵旧物是……和付丧神一样的存在喽?”稻垣早见把下巴搁在暖桌边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上微笑的达摩图案。

    釉面下忽然游过一抹靛青,她惊奇地发现杯底竟蜷着只酣睡的唐纸伞小妖。

    “是的,只是如今现世中的灵力不足以让这些已经有灵的物品成精,而联通现世与所谓的‘桃源’两界恰好就需要有灵无形的东西,于是通灵旧物就这么诞生了。”

    正在研墨的稻垣裕里闻言抬头,鬓角垂落的发丝里泛着暖光,她将蘸饱墨汁的笔尖轻点砚台,墨色里忽然浮出几只莹白的纸片式神,捧着茶点摇摇晃晃飞到暖桌上,“就像梅雨时节木廊下突然冒出来的菖蒲精,都是时光浸润出的灵性。”

    早见接住小纸人空中飘落的樱饼,发现包裹的柏叶上坐着个拇指大的小家伙,正抱着糯米粒打滚。

    “所以桃源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稻垣惠举起爬满藤蔓状茶渍的茶碗,小纸人会意上前接过。

    “关于这点……”稻垣裕里召唤出了她的式神,“三日月?有事需要你帮忙哦~”

    窗外檐角风铃忽然叮咚作响,稻垣裕里袖中飞出的符咒在空中绽成淡粉的樱花。

    随着清甜的椿花香气弥漫,身着狩衣的青年显现在暖阳里,袖口流转的星芒惊起了神社室外嬉闹的小妖怪们。

    “哦吼吼,是什么事情需要我这个老爷爷帮忙啊?”三日月宗近被召唤出来,毫不见外的坐在了一边的坐垫上。

    “三日月爷爷!好久不见!”

    稻垣早见雀跃着要去接来人怀中的点心匣,却被匣盖上打哈欠的小纸人抱住了手指。

    三日月优雅地侧身避开满地乱滚的达摩不倒翁,狩衣下摆扫过之处,塌塌米缝里钻出簇簇发光的蓬草。

    “阿拉,早见这孩子得到了一个通灵旧物,梦里已经去过桃源那地方了,我记得你也去过桃源,那是个什么样地方?”稻垣裕里撑着头,对着三日月宗近笑了笑。

    “主公还真是会使唤老人家啊。”三日月笑吟吟地将樱饼分给众人,指尖掠过早见发梢时带落几片虚幻的花瓣,“不过说到桃源——”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把缀着流苏的蝙蝠扇,轻轻一扬便抖落满室萤火:“还真是个久远的记忆啊,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那地方说到底……就是个妖怪们逃避现世,又不想去地府轮回,从而开辟的庇护所罢了。”三日月用扇骨敲了敲偷吃仙贝的纸人式神,“很多妖怪一开始舍不得现世的羁绊,就在桃源捏个分身,白天留在那晚上回现世跳百鬼夜行。”

    “后来时间长了,更多去到那里,又想留在那的妖怪大多抛弃了肉身,徒留灵魂。大概这就是介于活着与死去中间的不死不灭吧?而有些有奇遇的人类借着通灵旧物,来到桃源,见到此景,就认为这是所谓的‘永生’……只能说……太愚蠢了。”三日月宗近不用蝙蝠扇挡着半张脸,一摇一摇的诉说着。

    暖炉上的铁壶忽然咕嘟咕嘟冒起泡来,壶嘴钻出的小纸人顶着茶碗飘到三日月中途,被稻垣甚尔用酒碟截了胡。

    “豁,所以说到底,那就不是个好地方,是吧?”

    三日月无奈地摇摇头,袖中飞出又一个小纸人托来新的茶具:“对于误入此地的生魂来说,是的。寻常的生魂不能脱离身体太久,不然……可就回不去了呀。”

    他接过早见递来的牡丹饼,掰开的豆馅里簌簌掉落碎屑。

    “所以说啊,所谓永生——如果抛下现世,徒留灵魂的永生也算永生的话,那确实算的。”

    ……

    暮春的天气也多变,短暂的茶歇过后,大好的晴光已经变成细雨,滴滴答答的在玻璃窗上织出蜿蜒的银丝,稻垣家檐角的风铃被濡湿得发亮。

    早见蜷在庭院檐下的藤编吊椅里,脚尖无意识蹭着正在打盹的唐纸伞妖,伞面上绘制的花纹随着晃动吐出几缕粉雾。

    她举起左手对着光,鎏金戒指在雨幕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晕,戒面藤纹间隐约游动着靛青的磷火。

    “但是哪怕只是如此的‘永生’——”少女突然翻身坐起,惊醒了趴在她发间的纸片式神。那小家伙气鼓鼓地拽了拽早见的呆毛,抱着偷藏的樱桃核躲进吊椅缝隙,“也引来了贪心之人的觊觎呢。”

    “哦?是有人已经找到你了吗?”正在擦拭太刀的甚尔动作微顿,刀镡上沉睡的龙形浮雕突然睁开右眼。

    他屈指弹了弹刀身,惊得偷喝酒的小纸人从刀鞘里滚出来。

    刀锋映出他上挑的眉梢,几点飘入窗棂的雨珠在刃口碎成晶莹的星屑。

    “算是?这个戒指是个莫名其妙的人送给我的见面‘礼物’,他好像一直在寻找通灵旧物?”

    暖炉旁传来茶筅搅动的清响,稻垣裕里手腕上的念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

    当早见察觉颈后有什么调皮的家伙摸向颈间时,母亲袖中倏地飞出张符咒,将试图偷吃点心的小家伙定在半空:“算是?”

    她学着女儿的语气反问,符纸折成的千纸鹤适时衔来茶点匣,匣盖上打哈欠的小纸人突然被戒指的光芒烫到,噗地变成团白烟。

    正在给玉犬梳毛的少年手一顿,舒服躺平的玉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突然睁开眼,站起身抖了抖毛。

    稻垣惠将梳子轻叩地板,玉犬缠在脚边蹭来蹭去:“来者不善吗?”

    “不确定。”她伸手摩挲着戒面,藤蔓纹路间滴落冰凉的檐下雨水,“我没有感受到恶意,但是......那家伙确实很危险。”

    暖炉上的茶壶发出欢快的鸣叫,小纸人顶着茶碗在众人间穿梭。

    稻垣甚尔擦拭完太刀,突然伸手耍了几下刀法,刀光在戒指表面折射出奇异图腾:“你有分寸就好。”

    他屈指弹飞偷酒喝的猫女士,转头却见惠正在早见发间别上朵椿花。

    “嗯嗯,不过说起来——”稻垣早见突然扑向三日月宗近的广袖,发梢惊起流萤般的碎光,“三日月爷爷,你要和我们出去玩吗?”

    “阿拉,小主公是有什么推荐吗?”三日月宗近摸了摸早见的头发,扶正了有点歪斜的椿花。

    “嗯哼,东京有一场珍奇展,我和欧尼酱要去,爸爸妈妈都不想去,我这里还有一张邀请函,一起去嘛~”她变戏法似不知从哪里抽出邀请函,“珍奇展”三字赫然映入眼帘。

    “哦吼吼,那老爷爷我就不客气喽——”三日月宗近优雅地接住飘落的请柬,指尖抚过处绽开朵朵虚幻的龙胆花。

    三日月用蝙蝠扇掩住上扬的嘴角:“老爷爷我就却之不恭喽——”

    他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胧车的铃音,纸拉门自动滑开,露出檐下等候的鬼火牛车。

    “也好,三日月就去逛逛吧,记得帮我看着点。”稻垣裕里将符咒折成的护身符系在女儿腕间,朱砂绳突然开出朵半透明的桔梗花:“记得帮我看着点。”

    她指尖轻点三日月的袖口,式神会意地躬身行礼,发间垂落的流苏扫过处,狩衣暗纹里顿时拂过细细金光。

    ……

    雨幕中的东京塔在车窗上投下流光的倒影,早见趴在电车的窗边上,看三日月用灵力凝成的蝴蝶追逐电车的光轨。

    稻垣早见刚要踏入展厅,戒指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隔着陈列柜的玻璃,她与那位“J”四目相对。

    斗篷下,男子的面具上这次多了狐狸纹样,他缓缓眨眼,手中把玩着一块怀表。

    三日月突然将蝙蝠扇覆在早见眼前,扇面绘制的明月霎时照亮整个展厅。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维度里,展品全都显露出真实面貌,该说不愧是铃木家赞助的珍奇展,一个两个都是大有来头。

    浮世绘里的美人正与佳人共舞,战国盔甲中飘出的亡魂在品尝铜锣烧,而那枚被称作"天照之泪"的宝石,实则是雪女泣血时凝成的冰晶……

    “要小心会偷心的家伙们哦。”式神温柔地拂去早见肩头的星砂,狩衣下摆扫过处,展柜里沉睡的器物纷纷苏醒过来向他们行礼。

    当早见驻足在标注“平安京婚匣”的展品前时,戒指突然与匣子产生共鸣——鎏金藤纹如活物般舒展,匣中飘出的绯樱瞬间纷纷扬扬的飘落。

    那个“J”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三日月却笑着将早见推向一边:“小主公有朋友也来了展览吧,去和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他转身展开缀满月纹的蝙蝠扇,展厅穹顶突然落下虚幻的银河。

    “至于这位先生——”三日月宗近眼底流转的金色咒文将对方面具下的真容看的一清二楚,“偷藏别人家的式神,可是要遭天谴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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