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最终还是造成了一些不良的后果。
一周之后,再次踏上伴驾之途的司马师,在看到皇帝那张“姿容秀丽”的脸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
“……”曹叡不明所以地瞪了她一眼,一下把她拉到了榻上。
“臣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司马师试图辩解。
曹叡和她也算斗智斗勇这么些年了,哪里不知道她所谓的“好玩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估计是这家伙又听到宫里的风言风语了。
他眯了眯眼睛,说:“你又听说什么了。”
司马师被他摁着仰面躺倒在床铺上,竟然还富有余裕地微笑着,那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恨……但是又很惑人。曹叡若有所思,半晌,他突然说:“仲达告诉你了?”
“是啊。”司马师叹气,“这可把父亲吓得不轻呢。”
曹叡哼了一声,但是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说:“太尉大人还是很宝贝自己这个‘长子’的。”
司马师无奈地看着他,心说皇帝这是在威胁么……她忍不住嘴了两句,陛下的后宫已经很大了,让臣再住进去,岂不太过拥挤?
曹叡笑了,是那张阴鸷的脸上,常常出现的那种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笑容,其实他姿容俊秀,可以说是风姿绰约,但气质这个东西又完全没办法,司马师被他倾身摁在身下,漫无目的地神游着:或许魏帝的长相是遗传自他的生母,那位闻名遐迩的美人文昭皇后?
他阴沉地说:再修个宫殿让你住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陛下……”司马师都有些无奈了,曹叡今天是在闹什么脾气。她能够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不过实在不知道为什么。
曹叡掐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看着她,他说:你也要反对我吗?
司马师吃痛了一声,然后说:“什么?”
曹叡反而笑了,他的手放开了她的下巴,转而拂向了她的衣领,他轻声说:开玩笑的,朕不过是逗逗仲达罢了……再说了,朕不是已经得到子元的伴驾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司马师微微一惊,然而也顾不得再做他想,曹叡已经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她也就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温存过后,曹叡往往会再留她说会儿话,一般都是随便闲聊一些对朝廷局势的看法之类的,反正司马师现在无官一身轻,想怎么说怎么说,但是今天,非常反常地,曹叡没有那么快起身,而是把脑袋蹭在了她肩膀上。
他闷闷地说:“……刚才,你在想什么?”
“呃……臣在想文昭皇后?”司马师实话实说。
“呵。”曹叡轻轻地笑了。
他的手环在她的身上,然后抬起头来,他说:“你比较像你父亲,还是张夫人?”
这个问题也是够没头没尾的,司马师努力回忆了一下,应该两者都有吧?
“……”曹叡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才说,“我有没有说过……”
就没有下文了,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司马师也不好追问吧,就静静地等着他接话。
但是他说,“你觉得齐王怎么样?”
齐王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儿子,因为曹叡至今没有儿子,所以被他收为养子。
尽管非常疑惑且怀疑皇帝是不是要跟自己讨论立储的事情,司马师也是十分严谨地将他夸了一顿。
曹叡用眼神控诉了她一番。齐王的资质有目共睹,实在难堪大任,司马师这样委实是客气的说法。
“陛下也不用太过忧心……”司马师想了想说,反正您还这么年轻呢是吧……
曹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玩味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的手慢慢向下,摩挲到她的小腹,那意思不言而喻:若论才情心智,恐怕没人比得过子元你吧?
趁着曹叡看不到,司马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曹爽会同意一个有着司马氏血脉的皇子出生?开玩笑。
“子元愿意给朕生个孩子吗?”曹叡笑眯眯地说。
知道他又在随口胡扯了,司马师也就很假地微笑了一下:那恐怕曹将军不会同意的吧?
曹叡凝视着她的脸,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有时候,她会让他想到甄氏,那个美丽的、聪慧的,或许也正因如此才命途挫折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她变成那样,但果然,不能把司马师留在身边的话,总归觉得有点遗憾……
如果他是们只是普通人的话……
他一抬眼,看到司马师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一句内心独白给说了出来。
“陛下,”司马师想了想,才说,“您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么?”
倒也不算,只是最近时常有人生匆匆有如白驹过隙之感。
司马师笑了: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曹叡看着她说,“一想到朕故去之后,子元要变成别人的臣子,总归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这话可谓如雷在耳,如果不是司马师此刻正被皇帝抱着躺在榻上,她都得立刻起身行礼求他收回前言。
她说:“…陛下!”
曹叡说:“知道了。…朕不过说笑罢了。”
……哪有说笑着说笑着咒自己去死的!还是皇帝呢,讲话跟她那个似乎永远还没长大的弟弟似的!
司马师在内心控诉他,但是曹叡看着她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笑容比之前的都要真心实意得多。
“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朕死的,对不对。”他说。
什么死不死的求您快收了神通吧!司马师在内心悲鸣,她只好说:“请陛下不要拿大魏国运开玩笑!”
“大魏……”曹叡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冰冷,又似乎只是不屑。
“那好,”他说,“你答应朕,你只能是魏臣。”
“……”
司马师下意识地低着头应是。
但是曹叡说:“看着我的脸!”
司马师愣了一下,她微微抬起脸颊,一缕柔软的黑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了下来,显露出了掩映在那之后的,那种似乎是不太忍心的神情——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司马师,这个女人,她竟然在同情自己。
曹叡看着她,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第一年入朝为官时候的样子,又觉得:那种简单的伪装不是应该很轻易就能被识破的吗?果然那些文臣武将都是些傻子……
他最终还是说:“罢了……”虽然很遗憾……但他还没有到非要把她带走不可的程度。
那天直到回到府邸,司马师都是满腹狐疑的,这着实有些太过反常,难道皇帝陛下真的出现了一些精神上的问题?
然而三天之后,父亲被一道紧急密令召入宫中。回来之后他面色凝重,司马师迎上去,听到他说:师儿。
陛下…驾崩于洛阳宫。
司马师猛地抬起头,看到父亲满脸倦容,他说:听说陛下三日前召你进宫,他说了什么吗?
司马师沉默,怎么讲,陛下嫌齐王殿下难堪大用,想让女儿给他生个太子?
她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陛下要我向他保证,司马家只能是魏臣。
“……”司马懿听了,只是叹了口气。
“父亲……”司马师说。
后来她才知道,临崩前,曹叡急召司马懿和曹爽,命他们共同辅佐少帝——也就是说,魏帝,最终还是选择了司马懿作为托孤大臣,也等同于间接、选择了让司马家和士族的力量,重新回到了那个晃荡又摇摆的政治舞台上。
司马懿父女一合计,觉得这始终是个不小的变数,司马师认为这可以算是一个好的变数,司马懿则不置可否。
他沉吟良久,还是问了一个让司马师觉得很奇怪的问题。
他说:师儿,你有心仪之人吗?
“……”司马师说,“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司马懿幽幽地看向窗外掩映着的大门,他说:“我想,那里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