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应证了司马懿的预想:曹芳即位后果然偏向了同为曹氏宗亲的曹爽,而曹爽向天子进言,改任司马懿为太傅,又加赐诸多专权,朝臣们无有不赞同的,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从太尉到太傅,表面上是升迁,实则使得军权旁落,是大将军对于司马氏一族的打压。
而在这之后,司马家的府邸却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曾经的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之子、现任大将军曹爽的表弟夏侯玄。
夏侯玄原先就在京城颇有名望,因其仪表出众又家世显赫,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贵胄,而在明帝期间他受“浮华”一案的牵连革职家中,现在春风得意官复原职,就依然还是那个集日月光华于一身的夏侯太初。
侍女们偷偷打量他俊秀磊落的面孔,一边在心里喃喃赞叹,一边含羞带怯地告知他:公子请他于内室一聚。
司马师与他一向交好,夏侯玄便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于是点点头,自己向室内走去,层层的幔帐之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夏侯玄随意地挥开,刚想嘲笑他怎么把房间搞成这样,然后他就愣住了:原来司马师还在更衣。他慌乱地避开目光,但还是看到了,半褪的里衣之下,是……
“抱歉,我不是有意为之……子、子元……”他有些语无伦次。
司马师也很惊讶的样子,她三两下穿上外衣,然后上前迎接他。
“子元,你……你怎么会……”不怪昔日的风流名士现在话都说不明白了:突然告诉他一起混的好兄弟其实是女子,这谁受得了啊!
司马师叹气,她拉着夏侯玄坐下,然后说:“一直隐瞒太初非我本意,只是……我这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见她低着头,夏侯玄只好努力把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挥去,他拉过司马师放开的手,说:“子元不必忧心,你我交情,我当然……当然会替你保守秘密……”
司马师再抬起头时,眼里竟已泪光闪烁,她说:“眼下大将军辅政,对我父亲多有打压,父亲已经决意,不日将着人拜访,想替我求娶媛容……可是,我……师毕竟只是女子,这样岂非断送媛容妹妹一生幸福……”
夏侯玄也愣了一下:司马懿要司马师娶他妹妹?世家结姻在当下这样的时局倒也很正常,只是,司马师怎么会是……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手里还抓着司马师的手,又不时想起两人在太学时的种种过往,脑子一热,他说:“子元,我会帮你的。”
司马师怔怔地看着他。
夏侯玄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他说:“难道子元真的看不出来,我一直对你……”
“……”
见司马师还不说话,夏侯玄又继续道:“我,我不会逼你的,只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大将军还会继续打压司马氏……我,子元,你愿意……”他顿了顿,才说,“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尽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但是亲耳听到他说出这话,司马师还是有些窘迫,她抬起头,发现夏侯玄也不敢看她,不禁笑了。
“子、子元?”夏侯玄这才把目光转向她,看到她流着泪微笑着,但依然未曾贬损那种沉静的意气,这也让他触动不少:不论世事怎样变化,只要他和司马师对彼此来说还是珍视之人,那就够了。
他说,“还是说,你另有意中之人,那也没关系,等风波过去……”
司马师叹了口气,她反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念了一句《诗》里的句子:“‘岂曰无衣。’……”
夏侯玄当然知道那后面的半句是什么。他有些喃喃地接话道:“…‘与子同袍。’…”
“——太初不明白吗,”司马师微笑着说,“师的意中之人,唯卿一人而已。”
……
看着那个夏侯家的小子仓皇离去的背影,司马懿还是感觉挺惊悚的: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蹿过来说什么“等风波过去,愿求娶子元为正妻…”…他有些心情复杂,转而问司马师:“这就是你想的‘办法’?”不是,怎么傻小子年年有,今年就特别多啊?
“……”司马师也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轻轻地说,“够解决的现在的问题——至少是暂时能解决,就足够了。”
司马懿看着她的目光逐渐严肃。
他说:“师儿,我之前问过你……”
司马师笑了,她说:“父亲,其实你很了解我。”
司马懿顿了顿,然后说:“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会吗?司马师在心里轻轻地问自己。她也不知道。但是,为了司马家,做到怎么样的地步,都是值得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京城中逐渐有了夏侯家和司马家将结为姻亲的传言,虽然还不知道夏侯玄要娶的是太傅的哪个女儿,不过不妨碍在朝上朝下,司马师和夏侯玄成了人们重点打趣的对象,也有人表示你俩以前就形影不离的现在怎么反而避起嫌来了,呵呵恭喜你啊太初,娶妻乃人生一大事……
夏侯玄脸红了。司马师看不下去,把他拉走了。
他已经被任命为了征西将军,不日将启程动身前往伐蜀。司马师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他几句:蜀地地形气候都与这里大不相同,你自己…多保重身体。要是真的形势不佳,也不要太过逞强……
夏侯玄下意识地像以前那样同她争辩:“子元难道是觉得我会输?”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司马师是在关心他——天啊,简直就像……
司马师笑了,说:“我害怕不行吗,你要是回不来,我不就成了守……”
夏侯玄一把捂住她的嘴,这人都在说什么啊!
司马师笑嘻嘻地扯开了他的手,说,怎么,还要我说点祝词啊?在夏侯玄埋怨的目光中,她悠悠地念道:“‘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剩下的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说,“——夏侯大人,你可满意?”
“……”夏侯玄不禁想道:如若有一天,要自己为她去死…他也是愿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