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意外看到那串英文名的。
在乐团私下的聊天群。
聊天群独立于工作群,不聊工作,全是八卦摸鱼和乱七八糟的拼单组团砍一刀邀请。
剧院乐团是省级配置,有近九十个人,聊起来不至于分分钟999+,99+还是常有的,很容易刷屏。
那条新闻是艾特全员,不管刷不刷屏,有人@你的消息总是卡在最上方,每个强迫症都喜欢点出来看看。
辛玫也是强迫症。
她一点开,就看到了作曲家F.W的艺术写真。
F.W是谁?
Fanuel·Winter。
法穆·温特省略掉一大堆繁琐中间名的简写。
辛玫的表情当场凝固,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保养得宜的裸色美甲折射微光。
Fam。
外交代言。
不日即将抵达。
这几个词汇是怎么东拉西扯拼凑到一起的?
这是中文吗?她怎么突然就看不懂中文了?
艺术照上的法穆像天使一样漂亮,名字也来源于一位天使。
一米九的模特身高,衣架子身材,常年维持健身,肌肉并不夸张,是颇带少年感的薄肌。不止艺术圈资源多到数不胜数,时尚圈也对他青睐有加。
业内人士说他是才华横溢的作曲家,粉丝说他是讨人喜爱的Angel。辛玫只觉得他花里胡哨,从里到外都是白相。
fam来了,sum还会远吗?
她点进群友分享的推送文章,果不其然,也从中找到了夏穆·温特的英文名,H.W。
Hiamu·Winter。
他的姓是冬天,姓氏最早来自一片白雪覆盖的普鲁士领土。父母给了他一个summer的夏天昵称,他出生在夏天,夏天到冬天,冬天到夏天,生生不息的传承。
如果说辛玫看到fam的感觉不亚于是看到了精神病出院的鬼故事,那么看到sum的那瞬间,她意识到院长也是在逃精神病——鬼故事成真了。
辛玫整个上午都心绪不宁。
徐芝微在一旁帮她翻琴谱都看出来她不在状态。
中午她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辛玫走神到拿了杨枝甘露都没发现,还是坐下来以后徐芝微提醒她的。
“你不是芒果过敏吗?”
她用手里的长柄勺戳了戳辛玫餐盘边的杨枝甘露。
辛玫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以为我拿的是橙汁。”
“那给我喝吧,放着也浪费。”
说着她把她的气泡水换给了辛玫。
“你今天心里有事啊?我看你一上午都不对劲,失恋了?”
“有事,但不是失恋。”
辛玫不是习惯倾诉烦恼的人。
徐芝微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辛玫不说,她也不会追根究底,随口就转移了话题。
可她转移的对象,偏偏就是搅得辛玫一上午惴惴不安的罪魁祸首。
“你看见群里消息了吗?有个欧美作曲家要来咱们这儿,好像就是我们迎接的那批外宾。”
“……看见了。”
“他长的好好看呀,看着不像大多数白男那样未老先衰而且白痴。”
好看辛玫承认。
他们家里有基因彩票。
白痴么——
其实挺白痴的。
永远分不清狗尾巴草和麦穗苗。
觉得他不白痴的人多半是被他那张脸糊弄傻了。
“他之前都在欧美两地活动,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儿了呢?”
徐芝微翘着骨折的食指也要在群里打字水八卦。
“应该是为了……”
话没说完,辛玫及时止住了。
秦俞来会所沟通的都是内部消息,明年音乐庆典的事对外还是保密状态,外宾过来交涉完毕才会正式敲定。
企划书只是他们内部做的企划初稿,秦俞拿来给他们打个样看看,后续肯定还有改动,还要参考外宾意见,而且当时的企划书里没有提到任何外宾名单。
应该也不会那么巧。
徐芝微正等她回答,“为了什么啊?”
“为了——来玩的吧?”
辛玫随口扯了个由头。
“大家在群里不都说他是富n代吗,一块儿来的还有他的双胞胎哥哥,拖家带口,不是玩是什么。”
“可据说这条行程是从美国外交部的官方通知里面获取的,他是外交部的艺术形象大使呢。”
辛玫差点呛到自己。
“形象大使?就他?”
“嗯,就他。”
徐芝微这话是事实。
在过去的几年里,法穆的确已经荣获阿美莉卡外交形象大使这一头衔,靠着他亲哥的顶级钞能力和他频繁出席各国音乐节艺术节的忙碌行程。
他的初衷全都是去玩,认真的玩,玩出名堂的玩。
日韩国家,中国港澳台他都去过几次,就是从没来过内地,内地的艺术文化土壤确实不深。
他跟他哥哥本身更熟悉港澳那块儿。
从他们父亲那一代开始,温特就已经活跃在港城的投资板块了。弗莱德?温特先生也是在那里遇到辛玫母亲的,母亲当时是个模特。
那时候的社会风向,遇见富豪就嫁了的概率很大。
母亲的价值观就是只要对方有钱,不管是不是比自己大二十岁她都会嫁。
那时的温特先生看起来也很有绅士风度,他们家的基因彩票也是真的很持久。
辛玫和双胞胎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港城。
他们放假过来玩,辛玫被母亲领着去见他们。
妈妈给她买了崭新的公主裙,亲手给她编了公主发型,头上带一顶亮晶晶的小王冠。
那是辛玫第一次穿公主裙。
五岁之前她跟着姥姥,住在家乡的小县城里。
姥姥给她做的衣服她都很喜欢,但她是第一次穿到妈妈买的新衣服。
虽然腰上的蝴蝶结系得太紧,她不得不缩起小肚子不吃不喝;脚上的皮鞋也太白净,她不敢去踩路边的小水坑;裙子蓬得太多层,她不知道怎么蹲下看蚂蚁搬家……可她还是对着镜子臭美好久,感觉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她满脸期待地问妈妈,“妈妈,我以后会变成公主吗?”
妈妈笑着对她说,“玫玫一定会变成公主。妈妈让玫玫变成公主。妈妈带玫玫去见王子哥哥好不好?”
“好。”
母亲领她见到的王子哥哥有两个,王子们长的很像。
妈妈见到王子哥哥的时候和辛玫一样紧张。
牵住辛玫的那只手,长指甲掐进肉里,掐的辛玫有些疼,她偷偷看了一眼妈妈,抿着嘴没有喊出来。
王子们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眼睛明亮如妈妈首饰盒里的宝石,比她高出很多,穿着笔挺衬衣和到膝盖的短裤,露出笔直白嫩的小腿。
他们长的太精致,精致到让人自卑。
即使穿着公主裙的人是辛玫,她也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们天生可爱。
童话里的王子就是这样又高又帅又精致的,辛玫对他们生出了不真实的期待。
王子会不会请她跳舞?王子会不会亲吻她的额头?她知道他们是哥哥,她不可以嫁给哥哥,但她可以嫁给像哥哥一样的王子。
在十岁的坏孩子们眼里,小五岁的继妹一点也不讨喜。
穿的花里胡哨,泡泡纱款式的蓬蓬裙暴露腿短手胖没有腰的所有缺陷。大的有点多余的脑门上还顶着一个非常可笑的王冠。
她怎么会笑得那么蠢?她忘记自己乳牙已经掉了,新牙还没长出来,现在虎牙那边空荡荡的吗?
佣人们都说小小姐像甜美的棉花糖,双胞胎却觉得她矮的只能跟土豆作伴,还是随时随地乱发芽乱占地盘的土豆——就像她不知死活的母亲一样。
她的发芽预示着家里要多出一位继母,继母会占去原本只属于他们妈妈的地盘。
女人牵着辛玫朝兄弟俩款款走来。
“这是我女儿辛玫,你们可以叫她rose或者玫玫,就是中文里玫瑰的意思。今年刚满五岁。”
女人笑得真虚伪。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要求你们接受我,但你们的父亲娶了我,不管怎么样,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相处。”
“玫玫很乖,不会惹麻烦,你们可以一起玩。”
管她惹不惹麻烦。
他们迟早要把她肚子里的野种弄死。
蓝眼睛的哥哥先行跳下花园台子,衬衣右襟的口袋别了一支花园里新剪的红玫瑰。
他朝辛玫走来,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糖果,另一只手拉起辛玫圆滚滚带着小坑的手,轻轻放下。
“我们会好好相处的,请……女士放心。”
天使露出完美无瑕的微笑。
母亲走后。
王子没有请公主跳舞,也没有亲吻公主的额头。
他们讨厌继母,连带着也讨厌继母带来的冒牌公主。
塞糖的哥哥把她扔进了近两米深的游泳池,不会游泳的辛玫几乎溺死在那里。
他看着她挣扎着沉下去,最后才把她捞起来,给她做了一次人工呼吸。
生命力过于顽强的辛玫没等做完就醒了,一巴掌就推开他哇哇大哭。
没有引来佣人的原因是那个从头到尾没动过的绿眼睛哥哥。
他给浑身湿漉漉的她递手帕,往嘴里递得。
“不准哭,也不准告诉爸爸。”
他居高临下,眼神冷漠。
“你要是敢说一个字,下次就把你妈妈也扔进游泳池。”
辛玫不哭了,甚至给吓住了。
妈妈交代过她,要讨好哥哥,要保护弟弟,但她只想保护妈妈。
后来有一天。
辛玫又认真读了一遍童话内容。
她意识到自己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出了偏差。
公主一出生就是公主。
公主不可能问出——我以后会变成公主吗——这类愚蠢的问题。
她不可能是做公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