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晚晴的病好了,我和你有的是时间。”
就算是治愈了,复发的可能性也很高,江晚晴的情况,真的能保证治愈后不再复发吗?当时说的要和林清影一起对江晚晴负责的话,她恐怕要提前食言了,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让林清影放弃江晚晴。不是说好了吗?等林清影收集完素材,等她下部作品出版就举行婚礼的。
林清影执拗和易变都是极端的,她可以撞破南墙依旧执著前行,也会在权衡利弊之后,果断放弃某个执着许久的人或事,这样的一个人,是很难把控拿捏的,稍有不慎,她与林清影便没了可能,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好不容易才和她确定关系,不能出任何差错,或许今天是她错了,她不该拉黑她的联系方式,不该这样生闷气,万一林清影真的放弃她了怎么办?
“林清影,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林清影的心颤了一下,揽住萧安然腰肢的双手微微发抖。
萧安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失望了吗?还是什么?
“如果让你在我和江晚晴之间选一个……”
未等萧安然把话说完,林清影直接抢答:“选你。”
“那如果……”萧安然试探道:“我让你现在放弃江晚晴,跟我一起回S市,你愿意吗?”
短暂地停顿,没得到林清影的及时回应。
萧安然退让道:“我会安排专业的医疗团队照顾江晚晴,甚至是请到你们那个志愿基金会里聘用的专家,记录她治疗期间的所有数据给你,你会愿意和我一起回S市吗?”
“我……”
让她放弃江晚晴这种话,萧安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萧安然在妥协,在向林清影妥协,仿佛在以一种下位者的姿态,奢望着林清影能答应她提出的申请。
什么时候,爱竟然会让一个骄傲的人变得卑微了呢?
林清影没想到萧安然会说这番话,会放下一身骄傲地说出这番话,像是委屈地反击,明知道没有赢的可能,却还是抱着林清影爱她的特权,奢望林清影能赋予她胜利。
“我会和你一起回S市,但不是现在。”
“可以再给我点儿时间吗?”
萧安然不语,她知道林清影已经做出选择了,林清影还是要留在这里,陪江晚晴一起,或许,自己真的没那么重要吧,在林清影那里,永远可以排到后置位,如果不是第一选择的话,如果在彼此心里的地位始终不对等的话,这样的关系,真的,还有必要继续维持下去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开始奢求会成为林清影的第一选择了呢?明明之前不会在意这些的,还是说只是假装不在意?
林清影感觉到萧安然的体温陡然下降,又向萧安然贴了贴,试图将身上的温度尽可能的分给她。
“萧安然。”林清影企图唤起萧安然的注意,可对方了无回应。
林清影紧忙解释:“我不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承受你赋予的便利,我想成长为和你旗鼓相当、能给你真正依靠的人,未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自己所处的行业里站稳脚跟,成为你能拿得出手的人。我现有的成就不足以匹配未来的你,哪怕是过去很久之前的你,我也无法企及,我想尽可能地赶一赶、追一追。我的写作生涯已经进入了瓶颈期,如果不及时想办法突破的话,可能就会止步于此,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要做出改变,从这次新的故事开始,所以,我要亲自拿到自己想要的素材,这是我职业生涯长久持续下去必须要做的事。”
萧安然的体温有所回升,林清影语调减缓下来,“之前,宋一一对我说过,江晚晴她已经没办法承受失去任何人的痛苦了,而且医生说她现在正处于重转中的危险期,稍有不慎就会走向极端,她不希望江晚晴再发生个什么意外,这个恢复过程漫长煎熬,要确保她身边的一切都是安全的,包括我。我答应过宋一一,会在江晚晴需要我,我又有能力帮她的时候尽量减少她的负担,所以我现在不能随便离开。”
“呵,不能随便离开,那你现在在我这里做什么?”
失望,太失望了,林清影到底真的爱她吗?真的爱的话,为什么会这么不在乎她?选择留在江晚晴身边呢?前面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解释又算什么?
“我……”
‘可恶的死脑子,快转啊!说些什么让萧安然高兴的话,快解释啊!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吗?啊啊啊……呜……不要这样卡壳啊……’
“我……”
林清影连着磕磕绊绊的吞吐出两个“我”字,急得快要哭了,嘴里愣是再吐不出什么话来,眼看萧安然就要挣脱自己的怀抱,她的心慌得要蹦出来。
门外敲门声响起,隐约传来李轩的声音。
“大小姐,您和林小姐在里面吗?”
“松手,我要去上班了。”
“不松。”林清影态度坚决,“我不松手,你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无赖,赶紧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听出来萧安然生气,林清影将人搂得更紧了,按常理讲,她是要遵从萧安然的指定放手,但是不可以,对付萧安然不能按常理出牌,如果真听话的松手才是大错特错。
“啊……”林清影的手指被萧安然掰的吃痛,脸上瞬间疼出褶子来,却始终不肯松手,萧安然的力气使得更大了,林清影的手指渐渐红肿,萧安然眼看着心疼起来,手上的力渐渐卸去,从枕头下掏出手机。
“给我看着。”说着便把林清影的所有联系方式都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
林清影埋头委屈道:“我不松,我松开手你再拉黑我怎么办?”
“那就别联系我了。”
那就别联系我了。
……别联系我了……
萧安然的这句话在林清影耳边不断回荡,循环往复,如同一颗颗子弹从枪膛爆出,瞬间穿透衣服、皮肤、肌肉、骨骼,击中林清影的心脏,霎时间,血花在胸腔内四溅,层层浸染,红的似火,燃烧扩散,破碎从内部顷刻间贯穿整副躯干,越裂越碎,越碎越裂。
林清影的手当即失了所有力气,散落在身体两侧,任由萧安然离去。
即便破碎,那颗心还是要先一步做出决定,夺走身体的支配权,驱使脚步上前将萧安然拦了下来。
“萧安然,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下一部作品出版,我们就举行婚礼,以后,你去哪我就跟去哪,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如若食言,就罚我此生孤寡至死,你怎么可以先食言呢?”
不要了,都不要了,就算抛弃职业生涯也无所谓了,不能失去萧安然,不能失去萧安然,不要让她不开心,要捧着她的骄傲,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受委屈,都可以,为了她,妥协、退让,都可以舍弃的,都不在乎,都没有萧安然重要的。
后悔了,不该那样说的,不等下一部作品出版也可以……
“我刚才问你爱我吗,你为什么不回答?”
林清影做了个深呼吸,紧张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你爱我吗?”
“爱,当然爱,我爱你,没有人能阻止我爱你,这是我的心做的决定,改不了的决定,你信我吗?萧安然,我爱你比我知道的要早,我的心早就向你说过无数遍了。”林清影将萧安然的手捂在自己胸口,告诉她,自己没有撒谎。
伤在一点点被萧安然掌心的温度治愈,林清影修炼的不倒翁重心也在慢慢恢复如常。
些许,萧安然平复心情,挑逗道:“咬文嚼字的,肉麻。”
林清影淡淡松一口气,将人揽入怀中,近乎乞求的语气道:“别再把我拉黑了,我要是找不到你了怎么办?我会死的。”
“赶紧呸呸呸,不准说这么丧气的话。”说话间,萧安然照着林清影的腰窝狠狠掐了一把,让她长长记性。
林清影皱着张脸赶紧听话的连呸三下。
“别在这挡着道了,我该去上班了,出门这么久了,赶紧回去看看江晚晴怎么样了,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替你负责。”
唔。
萧安然拉扯着林清影的衣领迎上去一个吻。
“以后。”萧安然不满意地摇摇头,“不,从现在开始,情话只准讲给我一个人听。”
林清影听话的像一只得宠的小狗,摇着尾巴欢快地回应道:“嗯嗯。”
被萧安然牵着手出门的那一瞬,林清影明白,自己再也逃不出萧安然的手掌心了。
“午饭我让跑腿的给你送去。”
“好,我等着。”
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与萧安然挥手道别,直至电梯门紧紧合上,林清影从萧安然家取了饭盒回了江晚晴家。
站在门口开门的那一刻,林清影隐约地察觉到从门缝儿里窜出的凉气。
“我回来了。”
客厅餐厅空无一人,窗户全开,深秋的冷风狂乱的往屋里灌,餐桌上的饭菜剩了大半,林清影碰了碰碗壁,已经凉透了,放下手中的饭盒,关了厨房和餐厅的窗户,客厅的窗户留了些许的空隙以作通风,房间的温度渐渐停止下降。
“江晚晴。”
没有回应。
门是外面锁好的,江晚晴不可能会从里面把门打开,饭没怎么吃,还特地把客厅、餐厅和厨房的窗户全都打开了,明明早起的时候还冷的缩在被窝里不出来。
难道……
林清影不敢多想,径直冲进江晚晴的房间。她之前有过发高烧的经历,体温会不受控制的忽冷忽热,身体仿佛是在温度的两极蹦极。天气已经不比刚入秋时暖和了,江晚晴没理由这样把所有的窗户都敞着。
“江晚晴,你是不是发烧了?”
卧室的空调吹着暖风,窗户却是全打开的,一时间觉不出冷暖。
江晚晴整个人紧紧裹进被子里团成一团。
“江晚晴,出来,我给你量一□□温。”林清影语气轻柔,试探性地去剥江晚晴藏起来的被角。
里面的人好似故意和林清影作对,死死守着被子不肯出来。
林清影假意威胁道:“喂,再不出来,我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去医院。”
见江晚晴不为所动,林清影只好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走出卧室,江晚晴将将探出个头,眼神冷漠地看着林清影。
“一会儿躺在客厅沙发上不要乱跑,我拿温度计给你量量体温。”说着将江晚晴轻轻放在沙发上,关了客厅的窗户,打开中央空调,从急救箱里翻找出温度计,朝着江晚晴额头来了一计。
“啊?38度6,还在涨。”看着温度计上不断往上蹦的数字,林清影心态崩了,一眨眼的功夫就高达39度8。
急救箱里的药品被林清影一股脑的倒翻在地,凌乱地翻找起来,“退热贴,退热贴,找到了。”
就一会儿的功夫,江晚晴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皮肤滚烫,林清影手忙脚乱的拨开江晚晴的衣服,依照上面说明将其贴在各个部位。
慌慌张张从柜子里挑了几件厚衣服给江晚晴穿上,抱着江晚晴匆匆出了门。
急救室病房,江晚晴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手背上的筋骨似枯藤老树,匍匐在如蝉翼般薄透的皮肤下面,干瘪虚弱的血管里埋着针,药液顺着输液软管不紧不慢地流向静脉针口,江晚晴身上的温度渐渐退去,手慢慢变得冰凉起来,林清影轻轻捂着那只正在输液的手,怎么也暖不热。
见江晚晴脸色渐渐恢复,微睁的眼睛里慢慢迎进光,林清影小心询问:“怎么样?舒服点了吗?一会儿去一趟中医馆,让那位老先生重新给你开点儿药。”
“不要。”
“嗯?怎么了?”
“不要……吃药。”
“不吃药怎么可以?生病了就要吃药啊!”
看着江晚晴失了生气的脸庞,林清影小小心疼,抬手轻轻拂去江晚晴脸上的碎发,眼底生出些许愧意,要是她早些发现就好,要是能早些预防就好了。
“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回去我们买些一次性吸管,用吸管喝。”
江晚晴缓缓摇头,无神地看着林清影,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林清影似乎读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似深渊般不可揣测的瞳孔深处到底隐藏了什么,哀伤?无助?挣扎?无法自拔?
嘀嗒。
“护士,帮忙拔一下针。”
取完针,护士朝两人叮嘱了几句,便照看别的病人去了。
林清影舍弃了医生开的药,载着江晚晴去了之前的那家中医馆,老中医把过脉,对林清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照顾人都不会,我重新给开服药,喝完后再来。”
写完药方交给林清影,老中医朝两人摆摆手示意可以去交钱等着取药了。
“先回去吧!下午吃过饭再过来取药。”
“嗯。”
回去的路上,路过饮品店,给江晚晴买了杯奶茶,并询问店员买了些一次性的可降解吸管。
中午,林清影做了两份不同的午饭,一份做给她和萧安然吃,一份专门做给江晚晴吃,萧安然的午饭林清影叫了个跑腿送了去。
饭后,林清影简单将厨房收拾一番,带着江晚晴出了门。在等药区等了几许,屏幕上终于叫到了号,趁着药还温热,林清影给江晚晴直接开了一袋药,这样晚上就不用喝了。
即便使用了吸管,可中药的苦涩未曾消减半分,喉咙深处的苦味久久不退,江晚晴的愁容也未消解半分,眉头的锁似乎锁的更紧了。
怎么样才能让江晚晴开心起来呢?说起来,和她相处这两个多月,对这个人似乎还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喜欢什么也一无所知。
“江晚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却一直没去的地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或者是什么想做的事,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淡淡思虑半刻,江晚晴回道:“没有。”
没有?
这可让林清影犯了难。
“那你过去的人生中,应该会有让你一想起来就觉得开心的回忆吧!”说到这,林清影打住了,她觉得不妥,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和江晚晴无关了,甚至还给她造成了难以溶解的痛苦,让她回忆出快乐的过去,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折桂节,祖庭山,三清观,和爸妈一起祈福。”江晚晴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微光转瞬即逝后,又只留满眼灰暗底色。
“那过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吧!”
“嗯。”江晚晴缓缓垂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出神。
窗外风声紧,手中万物轻。
莫名的失重感猛烈来袭,将江晚晴虐的体无完肤,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迷失在了时空的间隙里,孤立无援,封闭、窒息、绝望,无人可说,就连林清影也不能了解。
“林清影,可以开快些吗?”
“怎么了?不舒服?”林清影稍稍提速超越前面的车辆,待车速和车距都稳定后,慌张瞥了眼江晚晴的状况。
江晚晴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看向远方,目光没有焦点,速度无法冲破她的困局。
下了高架,车速减缓,车流拥挤,几乎没怎么给林清影超车的机会,奇怪的是,一旁的江晚晴并未表现出着急。趁着等红灯的空隙,林清影慢慢握住江晚晴的手,不为别的,她只是觉得江晚晴需要这样,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车内开了暖风,江晚晴的手比平常要暖和一些,但不多,江晚晴下意识地反手将林清影的手握住。
林清影安慰道:“马上就到家了。”
嘀嘀。
后面的车辆扯了扯嗓子催促,林清影急忙收回手握住方向盘,加速驶离路口。
车辆停稳后,林清影拿了后排的药下车,江晚晴依旧稳坐车中,林清影只得绕到副驾驶,亲自为她开门解下安全带,江晚晴不紧不慢地下车,伸手向林清影索要抱抱,
“抱,抱。”
这?这怎么抱?江晚晴的意思林清影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意思就是她一步路也不打算走了,想让林清影直接抱她回去,这些天,她抱江晚晴都快练出麒麟臂了。
就这一次,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林清影勉强妥协,弯腰打横将江晚晴抱起,江晚晴则顺势拦上林清影的脖子,将脑袋埋进林清影肩颈间,脖颈内血液沸腾,往外突突泛着热气,将江晚晴的脸蒸的通红。
屋内清冷,窗外的金属牢笼闪烁着冷色的光,林清影轻轻将江晚晴放到床上,江晚晴缓缓松手,眼神跟着林清影晃来晃去,最后停在咫尺。
“休息一会儿吧!吃晚饭叫你。”林清影俯下身轻抚江晚晴的额头,热已经退去。
“别走,陪我。”
那双眸子深处好像有什么在慢慢涌上来,一点点吞噬着生机般地涌上来。
林清影看着这双眼睛,竟然生出些许害怕,她害怕那双瞳孔中真的有什么会漫出来将她牵扯其中,无情将她吞没,她第一时间想要逃离,可是脚下的步子却好似有千斤之重,迈不开一丝半点,她在犹豫什么呢?江晚晴此刻,在她无法观察到的视角中,在经历什么?她不应该要窥个究竟吗?是素材啊!不可多得的素材。
空调的声音渐渐从安静中解放出来,房间的温度缓慢上升,林清影退去外衣,掀开被子一角挪了进去。
“很难受吧!不能为你做些什么,真的抱歉。”说着便将江晚晴裹入怀中,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林清影抚顺江晚晴的头发,手掌在她后背一遍遍扫过,仿佛在驱赶着什么,嘴里清唱着无名的歌谣,轻柔、缓慢、温暖,江晚晴被林清影牵引着一点点脱离时间的囚禁。
‘是因为感冒的原因吗?让身体和心灵都变得更脆弱了吗?’
江晚晴如同一件一触即碎的陶瓷娃娃,遍体鳞伤,修复轻微,需得人精心呵护才能勉强保持完整。
‘衣服下躲藏的伤痕现在在痛吗?’
寒气一丝丝侵入衣服,沁入皮肤、血肉、骨骼,直至渗进林清影的灵魂,把人冻得木木的。霜雪未至,她却提前在江晚晴身上体验到了凛冬的速冻,仿佛连呼吸都在空气中结冰,很冷很冷,却不是物理层面的,是添衣加被、裹挟太阳也无法驱散的冷。
生命的冷,加多少柴火,不燃烧的话,是无法驱散的,仅靠别人施舍的温暖,不足以点燃一生。心是生命的火种,心是死的,火种便是没有的,柴是潮湿的,死亡便会钻了空子。
“江晚晴,可以试着和萧安然相处吗?慢慢接触,以你喜欢的方式。”
不能停在这里了,要往前走,被过去牵扯的太久,人会守不住现在,更无法拥抱未来,生命在此刻在当下,却不能停在此刻,要不断往前走,不断地追逐未来,不断地走过现在的未来,把它活在此刻、留在过去,要活下去,而不是死在过去。
过去与死亡一体如影随形,将江晚晴绊住,时间是不断扩张的牢笼,以虚影将她欺骗。
要看到现在,才能走向未来。
可是大雾倾覆,四下茫茫不见他物,越是向前奔跑,越是迷失的厉害,周遭雾气密集压抑,挥不去、散不开,越是挣扎越是窒息。
江晚晴下意识地扯紧手中的衣服,蜷缩的厉害。
觉察出江晚晴的抵触与不安,林清影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会好起来的,我们会陪着你一起。”
天色两分,黑夜渐渐从地底漫出来与太阳相融,地表的灯是无法上浮的星。
江晚晴始终沉默,搞得林清影像是一个人在自唱独角戏。
[晚饭不用等我了,会回去晚些。]
[嗯嗯,好。爱你。]
“爱你。”萧安然发了语音过来,林清影怕是什么露骨的话,便转了文字。
“起床一起去做晚饭吧!”林清影缓缓掀开被子起身,顺势将扑在身上的江晚晴给扯了出来。
江晚晴有些诧异地看着林清影,她以为她会把她留在这里,生病的话一般都会让病人好好休息的吧!
“一直躺下去身体也是会疲惫的,跟我一起去厨房活动活动怎么样?”
江晚晴欣然答应:“嗯。”随之被林清影牵着手出了卧室。
给江晚晴穿戴好围裙,林清影让她挑选今晚的食材,江晚晴站在冰箱前犹豫了许久,人都快要被冰箱里跑出来的凉气给冻透了。
“嘛,我来挑吧!”林清影轻轻将江晚晴拉至身后,手伸进冰箱取了些食材出来,“一起先把菜清洗一下吧!”
“嗯。”
林清影做事的条理性是有的,效率也是极高的,她习惯性的将事情分门别类并排出个先后顺序来,但却也不总是如此,主要还是看个人心情。
配菜处理完毕,装碗盛盘,规规矩矩的排了个先后顺序,这样不至于炒菜时手忙脚乱地来回折腾,以至于错过火候影响口味。江晚晴在一旁打下手忙的乐在其中,知道她反应慢,林清影总是会提前告知她需要什么,时不时地炫耀一下自己做菜的小窍门,江晚晴在一旁点头附应,尽管她什么也没记住,但依旧表现的颇为受益,生活的具象化在此刻一点点建构起来,仿佛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
窗外星河璀璨,月亮被铁窗割裂,隔着玻璃将光送了进来,夜晚安静迷人,寒气氤氲笼罩高空,地上白霜伏地,到了柿子的季节。林清影看着窗外,想来许久没回家看看了,不知道今年奶奶什么时候会做柿饼和果酱,应该会寄来些吧!
等萧安然有时间,带着江晚晴一起回去一趟吧,赶在过年之前。
“等会儿吃完饭能帮我一起刷碗吗?”
正在咀嚼的江晚晴停了下来,鼓着腮帮子道了声“好”。
“哈哈哈,不着急,不跟你抢。”林清影抽出两张纸将江晚晴的嘴角擦净,看着江晚晴纯净如孩童般的神情,嘴角缓缓勾起。
素白的脸上浮起两抹淡粉,随着林清影目光的转移逐渐沉了下去,脸上又恢复回白纸那般干净平整毫无表情。
等江晚晴吃完饭,林清影将大部分碗盘餐具收进水池,留给江晚晴少许意思意思,林清影负责清洗,江晚晴负责摆放,很快便结束战斗,两人合力收拾完厨房,林清影简单擦了餐桌,这一天的主要活动差不多到此结束,后面就是洗漱沐浴捯饬自己上床睡觉了,当然了,林清影断不会以此结束一天,王柯的催更已经不允许她再继续断更下去了,晚上还是得加班码字才行。
老中医新开的药似乎不具备治疗失眠的效用,林清影多少有些害怕江晚晴今晚会失眠,或许她害怕的不只是江晚晴失眠,还有失眠的江晚晴会占用她的时间,减少她为数不多的自由。
浴室里水流哗哗,江晚晴的话打碎林清影的思绪。
“水,满了。”
林清影收回思绪关了水龙头,转过身来帮江晚晴褪去身上的衣物,随着衣物的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满目新疤旧痕,破碎、突兀、皱巴巴地爬满本就贫瘠的身体各处,丑陋中透着死亡的冰冷,无论见多少遍还是会感到震撼,人怎能把自己伤成这般模样?震撼之余是不知名的难过与悲伤,后是怜悯和无可奈何。
‘算了,不行就再晚点睡,说不定还能等到萧安然,再不济只能明早起的早些了,比今天还得早。’
“今晚,能讲睡前故事吗?继续讲《王子游戏》。”
“嗯,好啊!让我想想上次讲到哪里了。”林清影摸着下巴假装思考回忆,她记得,只是想逗一逗江晚晴,想看她是否还有印象。
果不其然,江晚晴大致是忘了,“没关系,从哪里讲都可以,我喜欢听,重复也没关系。”这是江晚晴今天一次性说的字最多的一次话。
林清影嘴角微微上扬,些许欣慰,“嗯。”
床头的小夜灯在林清影发现电路不良的第二天就给修好了,灯光比之前更亮,光之所及,黑暗与寒冷尽数低身。
《王子游戏》跌跌宕宕地走到了最终章,雅瑙纳提斯打败所有的挑战者,得到了世界尽头的认可,参与了最后的决战,与世界尽头的决战,决战以雅瑙纳提斯战败收尾,世界尽头从雅瑙纳提斯身上取走了所有的蔷薇之力,试图强行打开世界之门,占有门后的力量,可是无论他如何使力也劈不开那扇紧闭的门,最后一次奋力一击后,信仰之剑支离破碎,世界尽头即刻将其唾弃,转身离开,这个人,雅瑙纳提斯,不是他需要的人,也没能产出他需要的力量,‘王子游戏’还要再次进行完善,以挑选出更有信仰之力的人。
世界尽头命令道:“瑞尔,新的游戏要开始了,麻烦你了。”
“别去,瑞尔,那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打着救赎与革命的幌子,满足一己私欲的骗局,这扇门的后面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改革世界的力量,王子早就死掉了,真正属于古特奈斯的力量已经不存在了,瑞尔。”雅瑙纳提斯捂着不断冒血的伤口艰难地爬起,步履摇晃却坚定地走向世界之门,十指沁血,雕刻着白色蔷薇的世界之门上流下一道道血手印,世界尽头站在远处看着这场无能的闹剧,鄙视雅瑙纳提斯的自不量力。
曾经的长阶变成了铺满红毯的平地,可尽头的那扇门始终未变,依旧是囚禁蔷薇公主的那扇门,那扇由众人过于贪婪的执念汇聚成的诅咒之门,这里也不是什么革命之地,是被世人遗忘的废墟。
雅瑙纳提斯不希望瑞尔再次陷入世界尽头设计的轮回里,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痛苦,她要打开这扇门,救出蔷薇公主,终止这场被欲望裹挟的恶性循环。
人性的贪婪是无法解除的,由人的执念化成的无数利剑,无间隙的,一遍遍刺穿着蔷薇公主的□□和灵魂,痛苦至极产生的麻木与无望交织在一起,日复一日地摧残着她,贪婪不死,利剑不休,不陷入永恒的绝望,便要臣服于无尽的麻木。
王子不会来拯救她了,她等了那么久早该知晓的。
“瑞尔。”雅瑙纳提斯费尽力气终于打开了那扇门,门外的废墟开始分崩离析,企图将众人掩埋,世界尽头见危险将至率先逃离,雅瑙纳提斯强忍着结界触发带来的伤痛,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赶在下一场剑雨爆发之前,以身体为盾将瑞尔团团护住,利剑贯穿雅瑙纳提斯的身体,进而再次穿透瑞尔隐入黑暗。
“雅瑙纳提斯大人,您快点逃,剑会……”瑞尔哀求着雅瑙纳提斯离开。
剑雨攻势越发迅猛,似在发泄着某种不满,雅瑙纳提斯迎着剑雨伸出手去,强行握住其中一把,鲜血从剑刃两侧缓慢滑落,一滴一滴,将脚下的白蔷薇渐渐染红,雅瑙纳提斯深吸一口气,调转剑的方向握紧剑柄,朝着剑雨挥去。
“瑞尔,一起走出去吧!”
“一起……”雅瑙纳提斯提了一口气正色道。
迎面袭来的剑被一把把击落,每击落一把剑,那扇诅咒之门就崩坏一点,一旦那扇门彻底崩坏,她和瑞尔都会被埋葬在这里,无论如何,她要带着瑞尔在那扇门完全崩坏之前走出去,走出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她身上的痛,瑞尔身上的痛,这无尽的诅咒、永恒的痛苦,都会不复存在,王子曾经告诉过她的,只是她短暂的忘记了,马上,马上就到门外了。
“雅瑙纳提斯大人,不行,您快点逃。”眼看着那扇门即将彻底粉碎崩裂,瑞尔从身后推了雅瑙纳提斯一把,将其推出门外。
她早就感觉不到痛了,就算留在这里也无所谓,但她不能忍受雅瑙纳提斯同她一起埋在这诅咒之地,就这样永别吧!
“瑞尔。”
随着诅咒之门的粉碎,执之渊开始塌陷,瑞尔被牵扯进塌陷中心,随着无数把剑一起被吸入掩埋。
雅瑙纳提斯趴在一片废墟之上,看着随执之渊一起沦陷远去的瑞尔,无力道:“原谅我,瑞尔,最终没能拯救你。”
随后废墟坍塌,一切化为虚无。
“好啦,故事结束了。”
江晚晴不解道:“为什么会这样?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故事外的你想要怎样的结局?”
“什么样的结局?……”江晚晴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清影的双眼,那双眸子在看向她时是那样的不温不火,足以温暖她,却不能燃烧她,或许,是倒映进她这双眼睛里的人太冷了,压制了林清影眼睛里原有的温度,或许不是,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究竟怎样的结局才是她想要的。
结局是什么样的,她真的在乎吗?在乎又好像不在乎。
林清影等待着江晚晴的回答,可对方迟迟没有答案。
“好了,不纠结了,结局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结束了,听故事的小朋友要准备睡觉了噢。”
林清影伸出手去将江晚晴身后的被子掖了掖,点开助眠音乐。
江晚晴在林清影怀里摇摇头,“想听你唱的。”
关掉音乐,林清影的手随着口中韵律,在江晚晴背上轻轻拍打,舒缓、轻柔、清澈干净,像星星坠入云海,染了一身软乎乎的轻盈。
无论是音乐,还是文字,都具备震撼心灵的力量,赋予灵魂的东西总能触及心灵,前提是得能同频共振。
语言同武器一样,可以掌控生杀大权。
江晚晴的呼吸声渐入沉缓,手指间的力渐渐卸去,林清影轻轻拨开那一根根泛凉的手指,捂在胸口暖了些许,待其能跟上自己的体温,关掉小夜灯,轻声道了句“晚安”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清影打开电脑,活动活动手指,将之前的剧情大致浏览一遍,在脑中梳理片刻,开始疯狂输出,时间真是好不经用,没做两三件事,一天便又结束了。
[可是,时间怎么可能会不经用呢?时间的延展性远超人类认知,看似活了一辈子的人,实际上不过也只活了一个瞬间罢了。
或许,这一生的长短,不过是,时间赋予的错觉,是人类允许时间赋予的错觉,或许,时间并未赋予谁错判它的能力,是人类自己为自己设限,并企图为时间定义王冠,不知好歹地为其加冕,无知地将其计量。
或许,时间并不存在,是人类将生命的迷宫定义为了时间,走出生命,走出迷宫,便走出了时间。
有些人走错了迷宫,困在了别人的生命里,有些人走出了时间,困在了别人的迷宫里。
于是,每个人都在找出口,每个人又都没有出口。
要回到自己的生命里,走进自己的生命的迷宫,才能找到时间的出口。]
林清影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苦思打磨,许久,还是决定以这种颇具棱角与争议的方式陈述表达。
人总有词不达意的时候,再高明的作家,对文字的掌控力也有限度,写不出想要表达的东西时,林清影总有甩锅的借口,即便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又不得不如此,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缺。
词不达意亦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