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待到林妄辞悠悠转醒,身处的环境已经大变,隔绝了寒天地冻的朱红色宫墙顶部覆盖着黄色琉璃瓦。

    为了不扰病人休息,连墙上宫灯都只点了最外侧角落的四盏,屋内则是明灭的烛光,昏暗却温馨,只可惜浓厚的中药味一时半会散不去,连点的沉香也遮盖不住。

    林妄辞眼神落在雕刻了龙凤呈祥的紫檀木屏风上,这才有一丝重生的实感。

    他记得前世这屏风一面染了苏皇后的血,另一面躲着的就是他,事后不知道楚昭发现了什么,又命人特地去烧了。

    总之这屏风还在,便是让他松了一口气,就怕什么重生都是大梦一场。

    负责去给林妄辞换汤婆子暖脚的婢女回来便看见丝绸帷幔里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连忙放下汤婆子,跪在脚踏底下低着头小声地询问:“殿......殿下,您醒了吗?”

    她的小心翼翼完全建立在皇后对躺在床上的人的在意上,若不是皇后出发之前就透露过此行一二,怕是会有人以为皇后接回来的是她的亲生孩子。

    林妄辞伸出手按了按胸口,钝痛又消失了。

    他咳嗽两声,发出微弱的声响:“水......”

    底下跪着的婢女立刻爬起来,“是,奴婢马上就去为小殿下倒水。”

    语毕,她提着淡粉裙摆迈着小碎步匆匆往外走去,还不忘对着门外守着的太监道:“快去禀告娘娘,说是小殿下醒了!”

    不多时,一位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袖袄的华贵妇人珊珊走来,发间穿戴着金钗步摇,耳边坠着玲珑珠宝。

    待到床榻边则是爱怜的俯身去撩开一部分丝绸,曼声细语着,好像是怕惊动了这位尚且年幼的小世子一样。

    “来,小语,让张太医瞧瞧你,好么。”

    林妄辞抿了几口婢女倒来的清茶,感觉嗓子好些了,但又想到此时他不该那么懂事,于是假装点着头,身体却因为外人的靠近而微微颤抖,清澈的目光中盈满惊慌失措。

    这副模样惹得苏皇后更是一阵心疼,她温声安抚道:“没事小语,张太医是来帮你治病的,他不会害你的。”

    见皇后完全被他打动,林妄辞估计演的应该够多了,便乖巧的躺着任由太医把脉检查。

    张太医把脉许久,苍眉越皱越深,面色也凝重起来。

    林妄辞看太医这副表情,心下一动,暗想莫非这太医看出来他心脏有损。

    所幸张太医并没有,但他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林妄辞风寒入体,轻易无法根治,只得常年养着比一般人更孱弱的身体。

    皇后闻言一掷千金,当即赏下这张太医重金,“张太医,本宫命你务必医好小殿下。”

    张太医额头覆上一层薄汗,连忙跪下,而他身后跟着的药童也举着药盂立马跪下。

    他谢恩道:“谢皇后娘娘,臣定竭尽所能医好殿下。”说着,他又侧头给了药童一个眼色,“回去立马清点仓房,药方上有的药材,今后必须留出一部分给小殿下日日煎药用,不够就出去买。”

    皇后这才略有欣慰,眼神示意身侧婢女去接过药盂,“太医有心,起来吧,小殿下身体恢复后也一定记得的。”

    说罢,她便让婢女去喂林妄辞喝药。

    林妄辞上一世便是从此刻开始喝药,日后竟是一次也没断过,但哪怕日日喝,他的身体也没能好上多少,依旧孱弱,似是风吹几回就能倒。

    所以这次他看着婢女递上来的汤匙,心中又有不甘,竟是一把推过,奈何他又实在无力,只能打翻药汤。

    倒是那握着汤匙的婢女没想到这一环,一惊之下药盂洒出半碗。

    “退下!”皇后怒斥,随即亲自用手绢为林妄辞擦溅在他手上的药汤。

    林妄辞也因这一声反应过来,一时又有些面热,

    他怎么真有小孩脾性,发这无端的火气,分明他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魂魄了。

    看着颤抖着跪下磕头的婢女,林妄辞心知以皇后对他的在意程度,恐怕这个婢女的下场不会太好,但归根结底此事怨他,他也没有那种故意折磨下人的趣好。

    于是他转而握上了手绢,另一只小手又从帘中伸了出来,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放在了婢女的头顶。

    林妄辞看着皇后,一双大眼似有水波荡漾,“药太苦,换。”

    分明他还没喝一口就怨苦了,但是在场的人没有敢说他半句不好的。

    婢女本以为自己会被新来的小殿下打罚,心中还庆幸着好在小殿下没甚力气,打她也不疼,只是皇后娘娘那边免不了一番责罚,于是身体因为害怕而抑制不住的颤抖。

    却没想到小殿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像一只羽毛飘落发端,轻柔而温和。

    她的身体一下子不抖了。

    相较于幸得小殿下摸头的婢女来说,其他人才是见到了被皇后娘娘放到心尖上的孩子有多好看。

    虽是仍未长开的幼童,但眉目之间已经显出美人之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若是小殿下长大之后当有多风貌绝代。

    皇后险些沉溺于熟悉的温和之中,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宫中,于是对着婢女的怒气转而冲向还在跪着的太医,“张太医,小殿下叫你去换,本宫见这药也洒了一半本就该去换。不如正好,依本宫看,你先回去再整改一下药方,今日小殿下就先喝本宫先前的药吧。”

    张太医险些气到吐血,先不说他这一走那些金子就不可能直接带着了,而且是药哪里有不苦的,要他如何换?

    但那边坐着站着的都是他一介太医惹不起的人,憋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他缓缓站起,拖着一双跪到发酸的腿还得致歉:“是臣考虑不周,臣这就回去整改药方,望娘娘恕罪。”

    皇后已经命人再去煎药了,眼下她最在意林妄辞的身体,其他都不重要,“退下吧。”她打发道。

    张太医只好领着药童又灰溜溜的退下,与他刚进门时的风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谁不知道皇后接回来一位小世子,谁不知道这张太医是来替这体弱的小殿下看病的,眼下此人走出宫门还被绊了一跤,颇有落荒而逃之态,一时竟又引得众人对这位传闻中的小殿下愈发好奇。

    而掀起一阵小风波的话题中心林妄辞,此时正紧蹙眉头小口喝药。

    这次倒是不像刚才一般嫌弃到打翻汤匙,但舌尖上灼热的苦涩让林妄辞直反胃。

    难道是幼年的身体对味道尤其敏感,还是前世他天天喝药让那具身体已经习惯了苦味,而这具身体是第一次喝药还接受不了?

    林妄辞终于咽下最后一口,可是他不能不喝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身体,那是用多少珍贵药材才堆出来的和其他同岁孩子一般自由活动的权利。

    “小殿下,这是蜜饯,您请尝尝,可以解一解苦味。”

    用糖熬煮后落了糖粉的去核梅子尝起来多甜少酸、清爽不腻。林妄辞从玉盘中捡了一颗放在嘴里,缓解了药的苦味后才舒展眉头。

    他记得说话的这个就是刚才打翻了药盂的婢女。

    估计是皇后看出他对她的一点在意,才把她又放过来服侍他。

    林妄辞一只手支着身子坐在榻上,婢女就跪在他脚边,他看着对方低下头时后颈露出的一块红色胎记,心下一沉。

    此人就是当初害死皇后的内奸,林妄辞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这人当初在屏风后发现他时选择了自刎,身躯落地时,齐断的发丝底下是那片火红。

    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跟着皇后了,还是去当了内奸通风报信,林妄辞深呼吸,压抑住心中的怒意。

    那从中操纵的人必是擅长收买人心,既然如此他倒要试试看能不能将对方拿到的人心都收归到他的手下。

    念此,林妄辞轻声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那婢女一顿,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榻上如同天仙下凡的男孩一样,“小殿下,奴婢名唤‘淼淼’。”

    “淼淼......”林妄辞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的后颈上,是什么?”他故意道。

    淼淼看起来有些无措,她往常穿衣挽发都刻意将后颈遮住,而且鲜少到主子跟前跪下服侍,这回得了小殿下青睐得意忘形起来,竟是忘记自己还有一处丑陋,脏了小殿下的玉眼。

    见淼淼又开始轻轻颤抖,林妄辞心下明了,没待对方开口就直接道:“好漂亮的颜色,我也可以有吗,我想它在我的手背上,这样我就总能看见它了。”

    “漂亮”一词绝不会有人用来形容胎记,可是林妄辞就这么做了。

    实际上他对皮囊的丑美并无感觉,他见过太多外表美丽而借此作恶多端的人,又有因为外表丑陋不被人接纳却依旧行善事的人

    ……好不好看当真如此重要?无非是看一颗真心是否干净。

    林妄辞恶劣的想,他也并非真心,现在却要去骗另一个人的真心了,这跟他前世那般愚钝完全不同。

    但太过单纯却是最容易被伤害的。

    如林妄辞想的一样,淼淼此时在心里已经将他神化,同时又因为“童言无忌”,林妄辞的话看似真心,更能打动淼淼。

    淼淼把头低得更深,声线的颤抖却不再是因为悲伤或害怕,而是感动,“小殿下不可,这红色的是胎记,是生来便有的。”

    林妄辞敛眸,“生来便有……那我呢,我连母亲在哪都不知道了。”

    此番话一出更是直击淼淼心灵,虽然她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女子,但是母性的本能却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她不自觉的去怜爱榻上的小殿下,心中只觉小殿下吃了太多苦。

    小殿下应当拥有最好的,淼淼想。

    林妄辞的声音不大,但总归隔音的只有一层薄纱,刚领着亲儿子踏进屋的皇后闻言,眼眶便是一热。

    “淼淼,你退下吧。”

    待到低头掩面的婢女退下,皇后才领着人更进一步。

    林妄辞也是此时才想起来,他今日还有一个人没见。

    “小语,你看,以后他就是你皇兄,你唤他大哥,”皇后将体型比林妄辞稍大些的男孩往前一推,继续道:“而本宫……以后,本宫就是你的母后可好?”

    林妄辞看着现在还稚嫩的,却依旧熟悉的面庞,脸上一凉,

    在对方惊慌而收缩的瞳孔中,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湿润。

    啊,他哭了。林妄辞后知后觉的想。

    林妄辞接受着皇后轻柔地擦拭自己的眼泪,缓缓开口终于唤出了那一声,

    “哥哥,”

    哥哥,楚倦哥哥,别杀我。

    午夜梦回中,全都是那张染血的脸,无声地看着他,好像要将他拆吃入腹一样。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楚子仪。

    只有林妄辞知道那天他在屏风后面看见了什么。

    林妄辞闭上了眼,任由这具身体小孩子脾气的眼泪流得更凶,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枉死了,“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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