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

    “轰隆——”

    不是敲门,是外面什么东西在倒塌。

    波莱心头轻跳。

    接连不断的倒塌声越来越密集,他所在的禁闭室也在不停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

    波莱不由得慌神,眼前再次恍过那个模糊的、有着黑色卷发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睛,身影消失。

    这几天里,他每次心神恍惚时,都会出现同样的幻觉,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他并肩,或站或坐在海边。

    “波莱……”

    幻象中的男人总是非常专注地,用低沉的嗓音叫他的名字,尾音曲折,撩拨他的心弦。

    波莱沉浸在这份独属于自己的专注中,想要回应,可虚弱的身体让他说不出话。

    对方没有责怪他的失礼,而是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波莱下意识地靠近,可幻象终究是幻象,倾斜的身体倒在墙上,脸侧与胳膊贴上一片冰凉。

    他立刻清醒过来,幻象也随即消失,只剩屋子里空荡荡的孤独。

    波莱习惯了与幻觉相处,甚至,在只有他一人的禁闭室内,有幻觉的陪伴让他的时间变得没那么漫长。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沉溺于幻象。

    波莱强撑身体踉跄着走下床,拍打大门:“有人在吗……”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回应他的仍旧是建筑震动倒塌的响声,还有……

    从门缝里蔓延进来的水流。

    波莱光着脚,水沾湿了脚趾。

    他后退两步躲避,脚下不稳跌在地上。

    “咚咚咚”

    门外响起闷响。

    这次是敲门声。

    下方的门缝还在不停地渗水,波莱赶紧挪到门边,也拍了两下门作为回应。

    “波莱。”

    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和水流一起渗进门内,波莱浑身一颤。

    又是幻觉吗?

    他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

    “波莱,你在吗?”

    幻象还是没有消失。

    波莱诧异,往常只要外界有什么刺激,哪怕是最轻微的水滴声,他都会被从幻境中拉回来。

    今天是怎么了?

    他还在幻象之中吗?

    “咔咔——”

    厚重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推动。

    波莱来不及反应,门的侧边裂开一条缝,大量的水迅速倾斜而入,积水很快蔓延至他的脚踝。

    几滴水飞溅在他唇上,咸得发苦。

    这味道波莱再熟悉不过,是海水。

    研究院的位置距离海岸很远,怎么会有海水?

    “咔咔——”

    门外不知是什么怪物,竟然在没有钥匙和密码的情况下,硬生生把门推开一掌宽。

    波莱恐慌转身,趟着水回到床上,缩在墙角紧盯仍在缓慢开启的大门。

    “咔——”

    门被彻底打开,大量海水随即汹涌而来,浸泡着他脚下的单人床,把他冲得东倒西歪。

    “救命……”

    海水漫过头顶,波莱在本能的驱使下挣扎呼救。

    漂浮无依的身体被一只手臂揽住,呛水的口唇感受到柔软的凉意。

    一股空气渡进口中,波莱憋得胀痛的胸膛缓和下来。

    “波莱,我终于,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波莱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无比清晰的,一张俊逸的脸。

    这就是幻境中人吗?

    霎那间,波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却一个都没能抓住。

    “你……”

    波莱不自觉地开口,口中立马灌进海水,呛得他直咳嗽。

    “别说话。”对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波莱眉心。

    呛咳的痛苦消逝,周身冰冷的海水被神秘力量吹散,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一团没有水的球形空间。

    “你是谁?”

    波莱痛苦拧眉,脑海中有什么在冲撞,试图挣脱禁锢。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男人唇角微微扬起,他骨节分明却过分细腻的手抚上波莱纤弱的脖颈,拇指摩挲着还在颤抖的喉结。

    脖颈凉凉的痒意让波莱不自觉地缩缩脖子,四处乱瞟的目光落在男人下半身。

    他震惊地瞪圆双眼。

    他下半身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光泽流转的黑色鱼尾!

    男人将波莱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没有为波莱解答疑惑,而是双手调转方向,不由分说将他横抱起来。

    “跟我走,你很快会想起所有的事。”

    虽然从未见过,但波莱莫名对他十分信任,于是暂时放下心中疑惑。

    他点头,两人所在的空气球便开始向前移动。

    路上两人经过数个房门大敞的房间,海水把各种物品冲得四处飘散,却没见过什么人影。

    波莱忽而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能不能麻烦你,带他一起走?”

    “你是说,卡特尔?”男人问。

    波莱没想到对方也认识卡特尔,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激动地点头。

    男人闭目,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在波莱期待的目光中轻轻摇头。

    “我找不到他。”他语气平缓,“他已经不在研究院。”

    波莱失落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波莱,不要难过。”男人抱着波莱继续向前,“恢复记忆,你可以找到他。”

    波莱一头雾水,没有搞懂其中的逻辑。

    男人没有解释原由,加快了速度。

    身边混乱的场景飞速倒退,从某一处坍塌口离开研究院,来到街道上。

    街道同样被海水淹没,波莱蜷在男人怀里向上看,海水已然没过高楼一半的位置。

    “发生海啸了吗?”波莱不解,“为什么我们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男人闻言,眉眼间浮现出冷然。

    “我把他们赶走了。”他说,“这里,原本就应该是属于我们的海洋。”

    波莱愣怔一瞬,印象中他似乎有听说过,这座城市是填海而建。

    男人抱着他经过熟悉的街道,在经过曾经租住的房子时,稍有停顿,随即又加快速度。

    越过沙滩,他们的身旁开始出现游鱼。

    波莱好奇地看着各色鱼群围绕在空气球周围游弋,跟着他们向更深的海底前进。

    再深入一些,游鱼止步,波莱感受到头顶被一片隐形笼罩,他抬头望去,圆润的眼眸中闪过光亮。

    “这是……那只断臂的鲨鱼!”

    只有一只臂膀的鲨鱼游得歪歪斜斜,从波莱的角度看,它伤痕累累的腹部还深深烙印着深蓝色的编码——C5006。

    是曾经被安置在第三十四实验室的无用实验体。

    波莱曾无数次为它擦拭庞大的玻璃容器,眼睁睁看着它在“二次点击”的指令下变得狂暴,又被其他海洋变异物种撕咬。

    “它竟然还活着……”波莱笑得很开心,眼眶却隐隐发酸。

    男人垂眸看他,温声安慰:“它,和它们,全部都重获自由。”

    “有你,有我,它们会永远自由。”

    “我……?”波莱哑然。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在极速下坠,失重的感觉令人慌乱不安,波莱忍不住揽住男人的后颈寻求依托。

    “再抱紧一些,好不好?”男人收紧臂弯,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比分别时更加瘦削。

    他心头发闷的,自责自己自以为是,丢下了波莱。

    被波莱抱着的时候,他才有种波莱正在自己怀里的真实感。

    对方对于亲密举动的要求过于直截了当,波莱不好意思地低头,他没有回答,但鬼使神差地,脸颊与对方的胸膛贴得更近。

    “后面的路空气无法支撑。”男人说。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波莱抬眸,极近的距离让他能看清对方眉梢眼角与唇角的轻浅弧度。

    对方因为自己的亲密举动而开心。

    意识到这一点,波莱心情也变得很好。

    “嗯,我可以憋气。”说着,他深吸一口气。

    男人失笑摇头:“还有更方便的方法。”

    “呼……”波莱呼出气,歪头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闭上眼睛。”

    波莱依言照做,等待对方展示新的魔法。

    唇瓣贴上清凉的柔软。

    周身再次被海水包围,海水很冷,但环抱着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暖。

    连带着,他的体温也开始升高。

    闭合的唇瓣被湿滑的舌尖撬开,有一点海水趁机渗入,在两人口舌间漫开苦涩。

    “唔……”

    波莱不自觉地嘤咛。

    男人抬着波莱的后脖颈,让两人贴得更紧,隔绝了海水。

    口中的苦涩尽数被对方卷走吞下,波莱被动地品尝他留下的甘甜味道。

    很甜。

    比他这些天被迫吃下的食物都要甜。

    波莱情不自禁地主动吮吸,搭在男人肩上的手也跟着微微用力。

    手指蜷起,数天没有修剪的指甲稍长,在他肩胛骨上留下三四道殷红的抓痕。

    注意力全部聚集在两人相接触的唇瓣与身体上,不知不觉间,已沉至深海。

    男人松开手,波莱的身体缓缓下坠,脚底忽然踩到松软的细沙,他才恍然回神。

    周围的海水再次四散,新的空气球将两人笼罩起来,只是这次的比之上次要小上几圈。

    “跟我走。”男人牵起波莱的手。

    相较于自己长期工作变得粗糙的掌心,拢在自己手背上的触感异常细滑,像长着细密鱼鳞的小黑鱼。

    波莱有一瞬间的自惭形秽。

    在他出神之间,人已经跟着走到了一块巨大的圆形石壁前,石壁上密密麻麻雕刻着精细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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