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亚拉开被子，露出蜷缩成一团的波莱。
对方缓缓抬头看向他，无神的灰眸里布满红血丝，眼下乌青一片，嘴唇干裂出几道深痕。
加上蓬乱的灰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张沉郁的黑白画。
“被卡特尔欺骗确实该难过，但或许你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希亚把餐盘推到他身边，“与我合作，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伺机将他置于死地。”
波莱失去神采的眉眼动了动，低垂的目光落在餐盘上。
他没有回应希亚的橄榄枝，伸出瘦削的手端起已经凉透的饭碗，放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扒饭。
“不着急，你还有很多时间在这里慢慢考虑。”
话落，希亚转身离开。
波莱扒饭的动作顿住，他放下碗，忍不住扑向床边干呕。
太久没吃东西，胃有些受不了。
刚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波莱口中又苦又酸，闻到食物的味道更加恶心。
他把餐盘推远，拉过被子重新把自己盖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天，每当希亚来逼他吃东西时，他就会假装顺从地吃两口，但基本都会因为反胃而吐出来。
于是，在第三天波莱昏迷之后，还是不得已开始注射营养液。
希亚远远地站在医务室门口，望向病床上的目光阴郁沉闷。
他看不懂波莱在想什么。
在之前的接触中，波莱明明是一个极为单纯，甚至有点呆愣的普通人，因为自己的愚昧被诓骗，从研究院将一个实验体带离。
如此情况下，他向波莱揭露了卡特尔的真面目，对方难道不应该感到愤恨吗？
但波莱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失去至亲挚友，哀默，了无生气。
难道他鱼与卡特尔之间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希亚眸中闪过暗光。
耳边忽而响起放在波莱身上的监听器里，记录下的两人之间的对话。
“卡特尔先生，你送我的东西还在那座无名岛上呢，还能不能拿回来呀？”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用管它们。”
“可是……”波莱不好意思地喃喃，“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卡特尔笑声显出宠溺：“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我重新送给你。”
……
波莱被带走的那天，希亚虽然没有阻拦，但趁一行人不注意，把一枚□□黏在了波莱的裤腿上。
这枚窃听器是军部的最新成果，一般检测仪时无法查出的，所以才会给他传送回来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让他能一举扳倒卡特尔。
只是，还不够。
研究院的这群人虽然关押了卡特尔，但院长一力要求不能对他刑讯逼供，说什么卡特尔是海洋变异物种研究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场会议上，希亚作为特别参会人员没有发言资格，却在众人都赞同院长的提议时冷笑起身。
“这样目无法纪的人才只会造成更多的悲剧，难道，你们都忘记了879事件吗？”
879事件一出，全场静默。
五年前，对于海洋变异物种的研究由基础性转为开发性，上层领导全票通过将海洋变异物种作为武器进行开发。
此公告虽然是5S级机密文件，消息却不胫而走，其他星球很快得知这一讯息。
而蓝星作为唯一出现海洋变异物种的星球，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不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阻挠，通过星际法施压，派遣卧底进入研究院偷盗实验体，对相关研究人员进行威胁恐吓。
其中偷盗实验体造成最严重后果的，就是879事件。
一只蝙蝠鲨变异后以矿石为食，原本被判定为无攻击力的海洋变异物种，在大量攻击性极强实验体遗失的情况下，这只蝙蝠鲨便被人忽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只蝙蝠鲨吞下了大量有反射性的矿石，在与其他海洋变异物种厮杀时发生爆炸，引发邻岸的地震。
建筑倒塌，地面塌陷，居民遭到严重辐射，直到现在，那里还是被封禁的无人区。
思及此，希亚的呼吸变得沉重。
他的弟弟就死于这场无妄之灾。
“按照希亚先生您的想法，我们应该怎么做？”院长的镜片上划过一道光，镜片下是一双慈祥的眼睛。
他嘴角挂着浅笑，神态看起来与卡特尔如出一辙。
希亚朗声道：“提取卡特尔的记忆，寻找S8037的下落。”
“这……”众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提取记忆是一项极为危险的技术，但凡出现一点差错，被提取记忆的人就会出现脑死亡。
就算最后成功，这个人也会彻底失去记忆。
且这项技术目前刚结束动物实验阶段，还未用于临床，成功率无人能保证。
“我绝不会同意。”院长沉声道。
“如果你是搞研究的，就会知道他是多么有天分的研究员，而S8037的研究价值尚不明确，不值得牺牲卡特尔的天赋。”
希亚却毫不退让：“我不懂研究，但正如您所说，既然卡特尔如此了解这些实验体，他会花费时间在一个没有价值的实验体身上吗？甚至不惜伙同一个清洁工，将实验体转移出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研究员窃窃私语，连院长也沉默下来。
他们破解出的实验数据并不全，仅能证明卡特尔私下违规进行实验，可他们翻遍了卡特尔的储存器，也没能找到更多的实验结果和推论。
“如果您无法决定，不如进行投票吧。”希亚提议。
几名院士纷纷点头：
“院长，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按照希亚先生说的那样，我们投票表决吧。”
“是啊是啊。”
“希亚先生说得也没错。”
“希亚先生。”
院长开口，周围人都闭了嘴，跟着院长一起看向希亚。
“虽然您代表军/部来与我们合作，但卡特尔是研究院的职工，如何处理也应该由我们研究院内部进行表决，麻烦您先回避。”
希亚站在会议室门口，等待着投票结果。
“咔”
身后的门打开，一个小研究员探出头：“希亚先生，院长请您进来。”
希亚跟在他身后走进去，院长站在长桌前，目光阴沉，面前光屏显示着最终的投票结果——同意提取记忆。
这一决定在希亚的监督下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准备工作，期间，希亚又去探视了波莱一次。
只是隔了三天没见，希亚几乎认不出眼前瘦脱相的青年。
“波莱，目前已有的证据可以认定你为从犯，根据蓝星现行的法律，顶格是十五年刑期，你还有机会，没必要就这么放弃自己。”希亚难得语气没那么冷漠。
然而，波莱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出神。
希亚垂眸，看到波莱的手臂上注射营养剂留下的数个针孔，双眉又皱起来。
“你……”
他开口欲言，面前突兀地跳出个研究员的影像。
“希亚先生！出事了！”
希亚快步离开，走到禁闭室外问：“怎么了？”
“各个海域突然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物种变异！海平线正在急剧上升，引起的海啸已经淹没了数个沿海城市！”
“什么时候的事！？”希亚奔向院长办公室，准备去详细询问状况。
“半小时前，根据目前收到的消息来看，军/部已经派出部/队镇压，但完全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所以需要研究院里已完成改造的实验体去支援。”
“院长已经调派了实验体和研究员去支援，可是……”
对方略有迟疑，希亚不耐吼道：“快说！”
“在对战时研究院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也无法接收到它们的位置信息。”他惶然无措道，“这、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希亚关闭联络器，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走进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挤满了研究员，他们各自专注于面前的设备数据。
而院长站在最大的操作台后，光屏上面层层叠叠堆积着十数个显示面板，每个面板上都挤满了不停跳跃的字符。
他不停地输入指令调动系统，如枯槁一般的双手微微颤抖。
听到声音，只有院长分了一个眼神给希亚，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后又重新转回光屏面板。
“目前情况如何？”希亚走上前沉声问。
院长无暇回应，他身边一位助理上前道：“目前还在试图与实验体重新建立链接，但发出的各种信号都被不明电波扰乱，那些电波甚至追踪到我们的信号，想要攻击研究院的防御系统。”
听起来不太妙。
希亚思忖片刻，又去往另一处。
他留在这里完全帮不上忙，不如试试另外的方法，或许还有机会扭转大局。
蓝星所有的海洋变异物种研究院都进入了一级预警，每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波莱所在的中心研究院里，研究员们更是彻夜未眠。
只有波莱一人有时间清闲地躺在床上发呆。
外面时不时传来巨响，连隔音效果顶尖的禁闭室都难以隔绝。
波莱被那响声从游离中唤醒，无神的瞳孔渐渐缩小，聚焦在紧闭的大门上。
“是谁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