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君臣有别

    宋熙见温雪儿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一口应道:“表姐,就这么说定了。”她也怕嬷嬷去找母妃告状,索性直接堵上了她的嘴,笑得颇有些无赖:“嬷嬷,我在宫里都快闷坏了,正好去书院散散心,见见新鲜人事。父皇和母妃若知道我上进,定然欢喜得很。我知道嬷嬷疼我,才不会去母妃面前多嘴,是不是?”

    桂嬷嬷张口还想规劝:“公主,这书院并非寻常场所。”

    “嬷嬷。”宋熙忽而语气一转,认真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如今也到了该做正经事的时候了。”

    她语调平静,神情坦然,竟让桂嬷嬷怔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桂嬷嬷只能讷讷地点头。

    她伺候公主多年,自是了解她的脾性,心知这位小主最厌恶拘束,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必是下了决心。可她心底终究不安,书院虽好,却规矩重重,岂会像宫中这般任她胡闹?要说她愿意求学,只怕是为了温小姐。

    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拿来堵自己嘴的借口罢了。

    至于皇上和贤贵妃娘娘为什么会高兴?

    还不是五岁那年,她嫌讲课先生的规矩太多,约束她坐姿要端正,眼神不能乱瞟,她忍无可忍,趁着休息之余把先生的整摞书都扔进了小炉子里,等先生回来时只见满炉子的灰烬。

    六岁那年,她嫌先生生讲课太啰嗦,成天“之乎者也”的没完没了,听得她头都大了,课堂上她居然趁着先生不注意,一把揪掉了先生那标志性的大白胡子,还美滋滋的问:“先生,您少了胡子,看起来年轻了十几岁。”

    先生捂着下巴疼的直哆嗦,当时就跑去皇上面前请辞,哭天喊地说自己才能平庸,难当大任。

    七岁那年,她忍不了那些繁文缛节,开始搞起了恶作剧,竟让小太监专门捉蝎子、毒蛇来课堂上“助兴”,可怜的先生们每次都被这些毒物吓得连滚带爬,更别说继续讲课了。

    八岁那年,情况更糟糕,讲课的先生们一听说是给公主讲课,都闭门谢客装病不起。

    她简直就是讲课先生们的噩梦,能在她手里能坚持超过两天的没有。

    毕竟她以前闹的那些笑话,随便拎出一桩,都能令人闻风丧胆。

    皇帝疼她入骨,常常放纵她的脾气,任由她胡闹。

    纵然那些讲课的先生们一次次被吓得心惊胆战去告御状,皇上也只是笑呵呵的打发说“熙儿心思单纯,先生们切不可心急,要慢慢引导才是。”

    先生们苦不堪言,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后来她实在是闹得厉害,皇上看她也不是读书的料,勉强她反而破坏了父女俩的关系,干脆下了一道圣旨免了她上学堂。

    有了皇上的旨意,她更是无法无天。

    细细想来,这些年她哪里看过书,往好听了说也只能勉勉强强认识几个字。

    日子过的倒是潇洒自在。

    宋熙一把握住温雪儿的手,笑容明媚,像一朵朝阳下盛开的蔷薇:“表姐,别再胡思乱想了,兄长快下朝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她语气轻快,却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执拗,分明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将事情定下,好替表姐撑腰。

    温雪儿的手指微微一颤,脸上浮现一丝迟疑,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终究没有挣开,只是语气低低的,带着些惴惴不安:“表妹,你说,辙表哥会不会嫌弃我?”

    她低垂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把眼底翻涌的情绪严严实实地遮住。

    那份隐忍与克制,不是装出来的。

    曾几何时,她怀着几分少女的心思,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不同寻常的印象,却因一时的鲁莽冲动,反让自己颜面扫地。至今一想到宋辙那冷淡而厌恶的目光,心口仍像被针扎般隐隐作痛。

    可见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再一次被他视而不见,害怕再一次自取其辱。

    宋熙好似读懂了她的顾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在为她撑腰,语气笃定:“表姐你别傻了,你又没做错什么,那件事你才是最无辜的,兄长查清楚之后,一定不会让许楠伊好过。他最讨厌那种在背地里耍心眼的人,许楠伊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温雪儿见她会会错意,将错就错道:“可许楠伊对二表哥的心思,人人皆知。”

    从小到大,温雪儿对兄长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的,宋熙嘴角扬起一抹俏皮的笑:“再说了,兄长喜欢的就是你这类端庄大方的姑娘,哪里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就动摇。像许楠伊那样自以为是,张牙舞爪的,不过是一时蹦跶,兄长才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这话无疑给温雪儿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缓缓抬头,看着宋熙眼里满满的信任与天真,眼神终于泛起一点光亮,只是唇角却仍含着一抹犹疑:“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宋熙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表姐你对兄长的心意,我最清楚不过了。他若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在我心里,早就认定你是我的嫂嫂了。”

    温雪儿轻轻一笑,眉眼间多了几分明媚:“表妹,谢谢你。”

    刚出了太和殿,宋辙便被督察院左都御史何俊辉和大理寺卿葛涛围住了,他俩都是官职正三品的朝中重臣,更重要的是他俩都是宋辙这一党派的。

    听闻了灵峰书院要收女学生的消息后,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去,倘若被他相看中,那他们就是皇子的岳丈。

    更盼着将来宋辙继承大统。

    许征与通政司柳中宸并肩而行,刚踏入宫道,远远便瞧见宋辙正与人低声交谈,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交汇,仅一瞬,许征与柳中宸心照不宣地同时偏头,绕开!

    宋辙性格疯魔,心狠手辣,朝臣们闻之色变。

    更何况,许征与他之间曾有旧怨,两人向来势同水火,自然更无意与他打照面。

    而柳中宸一向谨慎沉稳,素来洁身自好,更不愿与这种危险人物沾染半分,尤其不想让自己女儿和他牵扯上任何关系,尽管疑宁为了进书院,在他跟前闹了一阵儿。

    两人一前一后,加快脚步。

    岂料刚走出数步,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却令人头疼的声音:“许大人,柳大人,请留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脚步一顿,只得转身回礼。

    他俩皆是一脸无奈,纷纷停住脚步转身走向宋辙。

    “不知二殿下叫微臣有何贵干?”许征蹙着眉率先开口,语气清冷,一副并不熟络的样子。

    除了旧怨之外,许征与柳中宸在朝中一贯被视作清流之列,不涉党争,素以忠诚公正自持。

    更重要的是只忠于皇上。

    柳中宸微微颔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对宋辙也颇感不安。

    “看来许大人的气还未完全消啊。”宋辙目光扫过两人,看似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几分压迫。

    这话随口一提,便把许征引向险地。

    倒反天罡。臣子怨恨皇子?

    再说,宋辙已经兴师动众的去许府赔过礼,若许征还揪着不放,这是何等大不敬,若传出半句风声,许征轻则失德,重则惹来口诛笔伐,甚至连柳中宸也难独善其身。

    他们在朝中谨小慎微,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正因从未留下把柄,才行得正,坐得稳。

    许征闻言脸色微沉,手指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拳头暗发力,但他很快调整了神色,抬眸看向宋辙,硬生生挤出一抹笑,道:“殿下说笑了,微臣怎敢生殿下的气。”

    话语卑微,滴水不漏。

    “不是最好。”

    宋辙依旧神情从容,语调不紧不慢,眸中却泛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许大人乃朝中栋梁,心怀社稷,如今还能不计前嫌的与本殿交谈,本殿实在钦佩。往日之事,确是本殿思虑不周,心中有愧,今日便想再讨个机会补偿,不知许大人是否愿意,给本殿这个补过的机会?”

    话语之间诚意满满,姿态又放得极低。

    实则是在步步逼迫。

    宋辙明知朝堂风向,堂堂的一个皇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承认错误,在言官眼里是极大的不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倘若许征还端着架子不识抬举,必然会被扣上“记仇报怨”的帽子,甚至会被冠以“忤逆皇族”的罪名。

    更何况宋辙背后并非孤身一人,他的党羽早就盯上了许征,正想参他一本,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把这位朝中清流一举拉下。

    柳中宸站在一旁,心头亦是一震。

    一眼便看出了宋辙的意图。此时若劝,未免显得畏惧;若不劝,又怕许征一时冲动,踏入他的陷阱。他眼角轻轻一挑,飞快地朝许征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硬碰硬。

    许征面上却波澜不惊,心中暗骂:好一个“借补偿行逼迫之时”的手段。

    遂即他扯出一抹冷笑,微微拱手,语气依旧淡淡,却分寸拿捏得极准:“殿下恩怨分明,微臣自然是见好就收,只是往事既已过去,何须再提?殿下若说补偿,便是折煞微臣了。”

    话语不卑不亢,既未彻底接下宋辙的示好,也未落人口实,堪称滴水不漏。

    宋辙微微眯眼,望着他良久,笑意不减:“也不算折煞,本殿的灵峰书院要收几名女学生,重点培养,好为天下女子做表率,许小姐和柳小姐聪明伶俐,让她俩也跟着去吧。”

    他早就算好了许征要说的话,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番安排,说白了就是冲着他们的女儿来的,就差乖乖入虎口的羊。

    许征道:“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小女天生厌学,进入灵峰书院这种难得的机会,还是让给爱读书的人吧。”

    柳中宸也紧跟着附和:“殿下这是在做好事,微臣理应支持才是,只不过小女愚笨,看到书就头疼,去了书院也是丢人现眼,还是把机会让给需要的人吧。”

    一旁的宋熙早就按捺不住,快步走了出来,脸色涨红,语气中满是不屑:“两位大人倒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好事旁人求之不得,你们却视若无睹,难道是在轻慢我兄长?还是觉得我宋家的恩典不值一提?”

    说到最后,眸中已染上几分恼羞,跺脚道:“我这便去告诉父皇,让父皇替兄长做主,治你们的罪。”

    在她看来,皇子开口示好,是无上的恩宠,臣子便该俯首领情,主子说什么,他们只管听着就是。还不知好歹的一再拒绝,真是岂有此理。

    怎料,宋辙眉头一皱,厉声打断她:“宋熙,不得胡言。”

    “朝中臣子皆为国家栋梁,他们言辞再有不合,也是出于忠心与谨慎,你怎可一口咬死?”宋辙望着她,继续道,“你我贵为皇族,更应以德服人,怎能仗势欺人?”

    他眼中并无宠溺,反而多了一分教诲。

    虽然他和许征有过矛盾,可他是非黑白看的很清楚,他是为江山鞠躬尽瘁的良臣,也是打心底里钦佩,说白了,他以权势压人可以,别人不行。

    哪怕是他的皇妹,也不能出口中伤他们。

    “你!”

    许征与柳中宸二人面色皆变。

    他们纵横朝堂多年,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廷肱骨之臣,就连皇上也从未如此呵斥过。如今却当着来往同僚的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众指责轻慢皇子,分明就是对他们的羞辱。

    就算宋熙是皇上宠爱的公主,也未免太嚣张了。

    可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位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若再计较下去也落不得半分好处,那也不管,为了出口气就要硬钢一回:“那就走吧,正好去圣上跟前评评理。”

    许征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开,柳中宸同样面色铁青,紧随其后。

    宋熙愣了一下,方才嚣张的态度不见了,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愧,最终低下了头:“熙儿年幼无知,还请两位大人息怒。”

    “哼。”许征拂袖转身,显然懒得再与她计较。

    柳中宸也不再多言,只拱手冷声道:“殿下告辞。”

    身后,宋熙紧紧攥着衣角,眉间写满了不甘与委屈,转头看向宋辙,语气里带着几分怨气:“兄长,是他们太过分了,你为何要护着他们?若不让父皇敲打敲打,迟早会欺负到你头上的。”

    她生来就是皇室贵胄,打心底瞧不起那些自命清高的臣子。既是臣子,就该安分守己,明白自己的位置,岂容他们当众摆脸色?

    宋辙闻言,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熙儿,朝堂是讲规矩的地方,君、臣之间,自有章法,不是你可以随意插手的,你任性胡闹只会乱了纲纪,以后这些事你不要掺和了。”

    这个皇妹,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总以为万事都可以凭着性子来。可父皇最忌讳非后宫参政,这点她迟早要懂。

    宋熙见他神情郑重,撇了撇嘴,虽满脸不服,却也知道兄长脾气,不敢再顶嘴。

    这时,温雪儿缓缓上前,垂眸福了一礼,声音温柔软糯:“见过辙表哥。”

    她低眉顺目,身姿婉约。

    宋辙并没有回应,好似完全当她不存在一般,继续对宋熙道:“你找师兄长,何事?”

    宋熙拉住温雪儿的手,一起上前撒娇道:“兄长,我想去灵峰书院,让表姐当我的伴读如何?”

    “胡闹。”宋辙眉头微蹙,冷冷打断她的请求,“你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了。”

    宋熙不服气地撅起嘴,反驳道:“我哪里胡闹了?为什么许楠伊和柳疑宁可以去,我就不能去?再说了,我去书院还能学学东西,结交朋友,这也不行?”

    她说得理直气壮,却也隐隐带了点心虚。

    温雪儿道:“请辙表哥放心,有我陪着表妹,一定不会出岔子。”

    宋辙眸光落到她身上,自然知道皇妹这般胡闹,是受了她的蛊惑,若是将她们都弄到书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倒是想看看许楠伊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他淡淡吐出一个字:“准。”

    宋熙眼前一亮,欢喜地拉着温雪儿的手晃了晃:“表姐,我就说嘛,兄长是看重你的,你看,你一开口他就答应了,果然还是表姐面子大。”

    温雪儿脸颊微红,眼中却泛起一抹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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