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征刚欲开口反驳,王氏却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语气里掺杂着惊讶与怀疑:“伊伊,你向来不喜欢读书,以前请来的那些先生,哪一个不是被你三言两语气走的?如今怎么突然就想读书了?”
许楠伊知道,此事两位断不会轻易点头。
她语气坚定道:“母亲,那时候是女儿顽劣,年少轻狂不懂事,总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女儿长大了,也渐渐明白读书的重要性。”
王氏仍有几分疑虑,可听她这般的说辞,心里多少有些触动,便将目光投向许征:“老爷,您看......”
女儿求学上进,她打心底里还是支持的。
“别说了!”
许征冷冷一挥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王氏,态度强硬:“伊伊,不管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父亲绝不会同意你去书院。若你真心想读书,父亲会在府中继续给你请先生,保证你的学识不会比书院里差!”
还是行不通。
许楠伊心头一沉,却也更加明白,此时若是退让,便再也没有无机会入书院了。
更何况,宋辙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必定还会想出别的法子逼迫许征松口。
她刚欲再开口劝说,忽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视线逐渐模糊,身子一软,直接栽倒在地。
“伊伊!”王氏惊呼一声,第一个扑上去,将脸色惨白的许楠伊紧紧抱在怀中。
“快!叫府医!”许征声音都带了颤,脸色大变,急急起身冲到她身边。
王氏一边轻拍她的脸,一边带着哭腔怨地道:“老爷,这全是你闹的!伊伊好端端的就想进书院,你偏执己见不肯应允,眼下可倒好,硬生生把她气出病来了!”
“我……”
许征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僵硬,眼中满是懊悔与慌乱。
他想起女儿来的时候,脸色本就不大好,说话声音也虚弱,却因心里只顾着书院之事,竟全然忽略了她的异样。
片刻之后,府医匆匆赶来,立即为许楠伊诊脉诊治。
把完脉,府医捋着胡须,语气宽慰:“相爷、夫人不必惊慌,小姐近日感染风寒,加之忧思过重、气郁不解,又未好好休养,这才一时晕厥。晌午我已开过方子,好生调养几日便无碍。”
得知并无大碍,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王氏仍难掩责备:“老爷?你听见了吧,伊伊本就就病着,还忧思过重,这不正是被你逼的吗?”
“哎呀,夫人。”许征低低叹了一口气,不再辩解,“等伊伊醒来,我们再说。”
这话,已然是松了口。
王氏轻轻抱紧女儿,眼中满是疼惜,喃喃道:“伊伊,你可千万要快些醒来。”
白府。
“二殿下能屈尊莅临,这对白府是莫大的天恩。 ”
白达满脸堆笑,心中仍有些恍惚。他怎也没想到,堂堂的皇子竟会来他们白府这等小门户,先前小厮来报时,他还愣了好半晌,反复确认消息真假后才慌忙出门迎接。
好茶、好点心早早摆上,只恨不能把家底都翻出来招待一番,唯恐怠慢了这位贵人。
平日里,他官职卑微,连宫门都未曾踏进过一步,眼下竟能亲眼见着皇子,这可是一辈子都能拿出去炫耀的事。
老脸上的褶子都快笑开了花,嘴角笑得直抽筋。
可偏偏宋辙自始至终只是端着茶盏,未发一言。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达的脸逐渐僵住,脸上那点儿喜色直接消失了,心中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
一旁的肖氏见场面冷清,白达拘谨得站立不安,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二殿下,不妨尝尝这甜久斋新出炉的点心,在京中可颇有名气。”
她不说话还好。
谁知肖氏话音刚落,便被刘风一句冷言斥回:“这甜久斋的点心再有名,也比不上宫里御厨之作,咱们主子什么珍馐没见过?这等小作坊赶制出来的下等点心,也配拿到殿下跟前?”
话语里满是轻蔑,分明是在嘲讽白府里的人见识浅薄、不识贵重。
这话一出,白达心中一沉,脸色刷地全白了,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肖氏微微皱眉,心中不悦。刘风不过是个侍卫,竟敢在她面前放话。她再如何也是白府的当家主母,岂容他如此无礼?
侍卫而已,何必跟他置气?
脸上不动声色,语气带上了几分沉稳:“听闻殿下素来喜欢喝虎丘春茶,恰巧老爷日前得了些新茶,殿下不妨一试,若合口味,权当小小心意。”
语气谦和有度,不卑不亢,还透着几分巧意,连刘风都找不到可驳之处,只得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旁。
白达悄悄侧目,看了肖氏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暗示,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好在他们并非全无准备。
自打白溪与许楠伊有了来往,白达便未雨绸缪,早早将宋毅、宋辙,乃至许征的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只盼着哪日能派上用场。
如今,这一番心思,果真派上了用场。
他虽自诩老道,在官场也周旋多年,但面对这般高贵身份,心头却如履薄冰,汗意渐渐从额角渗出,手心已是一片湿凉。忙不迭拱手赔笑:“刘侍卫所言极是,这些粗陋茶点,怎敢与宫中珍馐相比?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二殿下恕罪。”
说罢,他抬手拭去额头的冷汗,整个人愈发局促。
肖霞低头站到一旁,掌心也沁出了汗水,不敢再多言一语。
宋辙倏然将手中茶盏搁下,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吓得白达身子一抖。
他正要低头赔笑,却听宋辙语气淡淡地道:“白府虽非什么世家重臣,却也喝得上了虎丘茶,白大人倒是有心了。”
这番话听着平常,语调却不冷不热,让人难以揣度情绪。
白达和肖霞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不像方才那般压抑了。
白达额头冷汗涔涔,笑得比哭还难看,忙不迭拱手赔道:“不敢当,不敢当!能为二殿下尽一点绵薄之力,乃是下官三生有幸!只是不知二殿下今日驾临寒舍,可是有何吩咐?还望明示。”
他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明明提前准备得妥妥当当,却仍旧察觉到了殿下言语间的不悦。
这甜久斋的点心,已是京中一绝,可在他们眼里,却连个眼神都不配。
登不了大雅之堂。
可问题根本不在茶点上,他们前脚忙着张罗接驾,后脚,刘风早就将白达这些年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说白了,白达不过是个吃人血馒头的忘恩负义之徒,他之所以能在仕途上崭露头角,并非自身有才干,而完全靠的是原配夫人的助力,为了让白达安心科考,她一手操持起了家中的大小事务,还拿出压箱底的银子为白达打点人情,搭桥铺路,最终帮他踏上了仕途。
可白达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在仕途稍有起色后,他便对原配夫人冷眼相对,背地里与肖氏勾连成奸。
更令人不齿的是,肖氏还怀了身孕,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白府夫人,为了给肖氏腾位置,他不仅冷落了原配夫人,甚至在她病重时都未曾探望半分,最终任由她孤苦死去,临终连一句体己话都没等到。
最让人寒心的,是原配遗下的独女白溪。幼聪慧过人,却因失去母亲,成了肖氏的眼中钉,赶去偏院不说,吃穿用度连府中下人都不如。,甚至常常以莫须有的罪名肆意责罚,百般苛待,白达对此却却视若无睹,从不过问分毫,仿佛这个女儿从未存在。在刘风眼中,这种人根本不配为父。
他与殿下心知肚明。
这所谓“虎丘茶”是稀稀之物,素来供应的是宫里的贵人们,他十有八九还是靠原配娘家人的门路得来,如今原配夫人都埋进了黄土,白达却还拿来利用献殷勤,这等行径,真真叫人恶心。
宋辙并未急着回应,只是淡淡地扫过屋中几人的面孔,目光在白府几位女儿身上停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本殿今日来,确实不是为了吃点心、喝茶。”
他这举动,皆被白达和肖氏看在眼里,内心一喜,这是冲着他们的女儿来的。
白达细细琢磨,心里渐渐有了算计。
如今白府虽不是什么权贵之家,可眼下这情势,看来他们这三个女儿里,恐怕要出一位王妃,说不定将来还能登上后位。想到这里,他整个人都轻飘了起来,连呼吸都轻快几分。
白雨和白溪自知男女有别,自宋辙踏入府门,她们便低垂着眼眸,恭谨立于一旁,恪守本分,始终不敢抬眼多看半分。
反倒是白玥,从宋辙现身白府的那一刻起,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眸中满是赤裸裸的好奇与欣赏,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她自觉姿色不俗、才艺俱佳,自小备受家人宠爱,如今更是白府最风光的嫡长女,自认理应引起宋辙的注意。
当宋辙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众人时,白玥更是心头一喜,误以为那是特意为她停驻的目光。她脸颊飞起一抹红晕,轻轻上前一步,带着一丝娇羞与甜腻的声线道:“见过二殿下。”
谁料,她的声音落下,宋辙连一丝反应都无,仿佛压根没听见。
宋辙眼神冷淡如水,甚至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耐心早就被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磨得一干二净,眉宇间微不可察地浮出一丝不耐烦的。
他转头望向白雨与白溪。
“许小姐托本殿传话,要将白二姑娘和白三姑娘一同送入书院。”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带着不可违逆的威势,“本殿不是不能应允,只是这书院,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若要去,便得叫着许小姐一道,不然,你们俩也没戏。可听明白了?”
白雨和白溪听到宋辙的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阵悸动,连心跳声都清晰了许多。
她们依旧低着头,可肩膀微微发颤,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同时跪地应声:“多谢二殿下的恩典,臣女定会与许姐姐一同前往。”
白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语气中藏着一丝难掩的轻松;而白溪,自谢完恩后便一言未发,眼角却悄然泛起了晶莹的光。
白玥却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脸上的羞愤与茫然交替变幻。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面前失了风头。更何况,她可是白府最得宠的大姑娘,从小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许征都常夸她将来必能嫁入权贵之家。
怎么可能会输?
她咬了咬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不甘心地硬着头皮开口:“二殿下……”
只是这一声,刘风便头皮发麻了。
宋辙早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便冷冷斩断她的念想:“我那书院,不收阿猫阿狗。”
话锋如刀,一字一句剥去她最后的脸面。
白达心头猛地一跳,冷汗瞬间浸湿后背,他哪里还敢多言,只盼着白玥莫要再胡言乱语惹恼了他,连忙沉下脸,怒声呵斥道:“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退下!”
白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口的委屈与羞辱翻涌,泪意在眼中打转,却只能咬牙强忍,怨愤地跺了跺脚,转身仓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