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帮她？”
这声音低沉暗哑，从背后传来，是周渡听过的最讨厌的声音。
“非我内应之事，我不会管，更不会帮任何人。”周渡握着葫芦的手一滞，微微皱着的眉头抬了抬，提脚就走：“姬无渊，让你的人将婆婆好生带下去，别多生事端！”
姬无渊穿着一袭墨岚色衣衫，修长的双手交叠在前。见周渡刻意避讳的样子，示意让其余的人都下去，继而淡淡地吐了句“不长记性”。
周渡走得威风，连鬼女和乔坤都觉得有些反常，三百年了，终于有点以前的样子了！
七千年前，周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硬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打败了其他的竞争对手，进了往魂司。说来也巧，那一年往魂司正好有一个升仙的名额，当时的往魂司主掌还是常繁，谁都以为是她，没料想她却转世投胎去了。
升仙的资格就落到了更有资历的老人温贺身上，那温贺自然就升仙去了。这往魂司主掌就被她捡了个漏，混得那叫风生水起！
谁知还没风光多久，她就成了整个地府的笑话。从那事以后，周渡总是夹着尾巴做鬼，面对以前的同僚也是能躲就躲，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硬气，竟然敢怼姬无渊。
“周渡被贬之后，就是这个姬无渊接任往魂司，听说手段非常狠厉，身居高位又是地府新贵，平常可没几个鬼敢惹他。”
葫芦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说个不停，周渡还装着呢，只好用手捂住葫芦口，走快了一些。没走多远，周渡一个闪身，躲在了墙后。她腿软，一边抚着胸口，一边靠着墙坐了下来，还好刚刚她表现得不错，很是气概！
周渡拿起葫芦甩了许多圈，将几只鬼都转得七荤八素了，才拎起葫芦教训：“福禄无忧，你也跟我对着干啊！把它们几个都给我叫出来！”
那葫芦只得把肚里的通通放了出来，周渡便叉起腰痛骂起眼前的几只鬼：“我说你们几个是想害死我不成，当着姬瘟的面说些乱七八糟的，虽然是事实吧，可他怎能与我相比？”
“不好意思啊，周渡。”鬼女是活得最长的鬼，终归有点人情世故在身上，率先恭维起周渡来。
“你还不好意思？要不是为了给你换脸，我至于帮别人当差吗，我至于遇到那婆孙吗，我至于被那杀千刀的乔坤告状吗？”
周渡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对着鬼女一顿输出：“你换就算了，还挑了张最贵的，挑最贵的就算了，你整天在地府给我拈花惹草，看上你的鬼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你是想让我牢底坐穿啊还是罚俸百年啊？气死我了你！”
鬼女别的不说，对于这张脸还是很满意的，点着头附和起来：“阿渡～，你对我…不，我们最好了，地府我们谁都不服，就服周大人你。”
听到这话，周渡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转过身去，声音雀跃：“真的？地府里头就服我一个？”
“是呀，是呀！要不是阿渡你，我们早就魂飞魄散了……”
几只鬼异口同声，说得周渡心里头那叫一个畅快！
哼，这还差不多。周渡暗自神气起来，往魂司不要她这么厉害的主掌简直是有眼无珠，师出同门又怎样，那姬瘟神始终差自己一截。
“走，姑娘我今天心情好！请你们吃饭去！”周渡从锦囊袋里摸出几百当，又将几只鬼收进葫芦里，大摇大摆地往人间去了。
地府奇怪的地方多了，最奇怪的就是周渡，她明明是孤魂野鬼，却和阳间的人一样，要吃东西，要睡觉，一身打扮和所习法术全都和地府不搭边……
若说是阳间魂，死后还保持阳间的习惯，倒还说得过去，可周渡的来历没人知道，只有传言说她是棺材子，咽气时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传言为真的话，那她早该转世投胎去了，可她没有，非但没有，还成了地府鬼差，其中缘由，恐怕除了她自己没人知晓。
一只鬼身上居然有人气，真是奇哉怪哉！
周渡今夜还有事情，顾不得挑选，去了最近的河洛。因为之前一次押魂途中，她偶然听得这地方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吃的喝的，样样不同，想来应该不错。
“小二，店里最受欢迎的是哪几道菜？都给我上来吧！”周渡敛去冥界气息，化了实形，换了件鸦青衫裙，红色发带点缀其中，腰间依旧挂着叮呤咣啷的一干物件。
这身打扮，任谁一看，都猜不出来她是鬼差了，倒是有点像下山历练的仙门弟子，还是特别吊儿郎当的那种。
店小二见她一身行头，三分古怪，七分富贵，十分气派，一边窃喜，一边略带狐疑地谦虚道：“小店粗鄙，没有什么佳肴，只有一道红烧狮子头尚可。”
周渡曾听过这道菜，七分瘦肉，三分肥肉，细切粗斩，拌入剁成沫的香菇、冬笋，还要准备花椒水，放盐、葱、姜、各色香料，先炸后炖，浓油赤酱，下饭得紧。
人间的饭算是她周渡最为放不下的东西之一，在她万念俱灰之时，曾有许多次，她是靠着对这一口热烘烘的大米饭的虔诚与渴望活下来的。
只可惜，她吃不出味道。周渡仔细想过，倘若有一天，她大限将至，她一定要趁死之前闯过奈何桥，来人间吃上一口大米饭！
“那便这道吧，再来三碗米饭，其他的你看着上吧，要受欢迎的，还要一壶热茶，要快啊！”周渡口腹之欲大开，恨不能立刻吃上这口狮子头，止不住地拿着筷子往后厨张望。
“来喽！”小二端着传菜盘，次第地将一个个瓷盘放下：“请客官动筷吧！”
周渡见东西都上全了，小二也走远了，连忙将葫芦里的鬼都放了出来，边夹菜边说：“这可是人间，以我的功力尚且只能撑一个时辰，别说你们，都给我把皮藏好了，让凡人看见我可只能大义灭亲了啊！”
鬼女一直不太理解周渡这种“画饼充饥”的做法，但跟着周渡久了，也就习惯了。周渡忙着胡吃海喝，它和其他几只鬼就只能四处张望张望了。
周渡对吃饭这件事颇为看重，挑的地方各个都门庭若市，但这次似乎有些走眼，只有一楼人稍多一些，二楼空位还有许多。
鬼女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张灯结彩的街面，一不小心，还真让它瞧出点蹊跷。
“诶，周渡，你看那边那两个人是凡人吗？为什么我觉得他俩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凡人？”
周渡将最后一口狮子头喂进嘴里，顺着鬼女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你什么时候会相面了？”
“跟着周大人你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沾了点皮毛而已。”鬼女起初也不敢相信周渡有这种能力，但一想到她是周渡，又觉得情有可原。
其实不用鬼女指出，在重重人影中，周渡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人，一男一女，气质实在突出，容貌实在出众。
可她看不出这两人的命格，凡是生死册言明之人，就没有她看不出的。这两位虽有浊气遮掩，但其天资仍清明可见，恐非池中之物，怕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不用想了，那两人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周渡擦擦嘴角，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小口啜饮起来：“九重天的人，保不齐是个什么天界战神、魔神遗孤的，可千万要离远点！”
这下不光鬼女疑惑，其他几只小鬼也七嘴八舌问了起来：“怎么看出来的？”
“就用眼睛看的，要说用什么方法，我说不上来。”突然，周渡一改懒散模样，利落地站起身来，捻着茶杯说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福禄无忧，收！”周渡捏了决，将众鬼收入腰间的葫芦，放下铜钱就追了出去，没想到跑到门口的时候，被店小二拦下了。
店小二一脸还好拦住了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提醒：“贵人多忘事，姑娘，你饭钱还没结呢。”
“我放桌上了。”周渡头也不回，扔下一句，作势要走。
店小二像是猜到了她会这么说，一招手，几名大汉从他身后蹿了出来，指着周渡狠狠骂道：“给我拿下！没钱你装什么大款，那点钱喝茶都不够。”
脱身不得，周渡急忙去看刚刚那个身影，没想到一晃眼，她竟看不见了。
“不给钱，我就捉你去见官。”
店小二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侧目，算算时间，周渡需得尽快回地府才是。
“我明明是按牌子上的价钱给的，你为什么说我没给够？”周渡抽出腰间的飞爪，将挂在墙上的木牌摘了过来，克制住满腔的怒气与店小二理论：“难不成你眼睛瞎了？”
她这一举动将在场的人吓得不轻，全都畏缩起来，店小二颤抖着找补：“壮士，你要的那些菜品全都在昨日涨价了，事出突然，这牌子还未重写…”
都怪这店小二阻挠，害她没来得及追上那人，此刻这黑店还有脸找她要钱？周渡已经没了耐心，但若是为了这点事就大动干戈，委实不划算。
“可你事先没有告知我！我对你们的狮子头涨价一无所知，所以这钱我不会付，再者，他们知道涨价了吗？”
周渡环顾四周，话里有话。这小二分明是看走了眼，认为她是不差钱的主，又是个脸皮薄的，一闹便会给钱了事。可偏偏她是个穷光蛋，每月的俸禄罚的罚，用的用，最后总是少得可怜。
她这个性子，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就算她有钱，她也没办法吃哑巴亏。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见前面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周渡决定再加一把火：“贵店地处风水宝地，恐怕竞争不小吧，新来的县令处事雷厉风行，要不要让土地…衙门来主持公道啊？”
店小二一看碰上个硬茬，也是能屈能伸。当即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数。钱没给错，误会了周渡，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施施然把周渡“请”了出来。
“真是黑店！周渡，以后咱再也不来了！”
一干小鬼，全都为她打抱着不平。
周渡不以为意，拍拍袖子赶起了路。
“我没事，再过几天咱们就有的忙了，毕竟，他们这真是‘风水宝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