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楼——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寂静。
二楼的窗棂处响起“咕咕”两声,忆君听到熟悉的动静,轻轻起身走了过去。
攀着窗台的人听到有人走过来,立时跃身进了屋内。
那人一身黑衣,罩着头蒙着面,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进屋时尚带着外头的寒气。
琼花楼周围近日不知为何多了许多监守的人,他趁着换值才勉强找到机会上来,眼见忆君,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了是她本人,才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她:“这是王爷的信,进府城的那处客栈已换了人,现在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恐怕有人来了信州。”
忆君接过递来的信,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入眼底。
“王爷是否还说了什么?”忆君捏着信,几番犹豫,心中的不甘心到底促使她问了出来。
黑衣人神色闪过一丝不耐,因着蒙了面,被很好的遮掩住:“没有。”他回的很是干净利落。
忆君一颗心直直往下沉,不禁苦涩笑了笑,是啊,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黑衣人念及周围被监守的情况,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楼下那么多乔装监守的人?”
忆君心口一跳,忙走到桌案旁,拿起那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给黑衣人:“你快些将这封信带给王爷。”
黑衣人睨着忆君的神色,心知不妙,转身忙要跃出窗口。
下一瞬,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射黑衣人脑门,他被射中身子后仰,往屋内倒去。
忆君大惊,神色惶恐,眉心不停的跳。
房门被推开,萧清欢提剑而来,缓缓走进屋内,神色尤为冷漠。
“忆君娘子,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忆君猛地转身,眼看着萧清欢走近,脸上强装着镇定:“你,你来做什么?我知道的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萧清欢轻笑一声:“是啊,都告诉我了。”
“我的你也告诉他们了不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忆君神情警惕,直言道。
萧清欢眉尾轻挑,语气平静:“是吗,那这样说来,百寒山突然的夜袭,与你无关咯?”
忆君心知事情败露,紧咬着牙不出声。
萧清欢走近黑衣人的尸首,弯腰捡起那两封信,打开了忆君那一封。
信纸上写着她和楚牧川二人来了信州,暂时不知是何身份,去了百寒山,她已联络人深夜前去刺杀。
萧清欢松手,信纸掉落,她施施然坐下,如审判般看着忆君。
她伸出食指,轻轻的摩挲着剑锋,神情无波无澜。
剑刃闪着寒芒,这样无声诡异的画面,对于眼下的忆君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忆君娘子,我说了的呀。”萧清欢缓缓站起身,眸光狠戾,横剑身前果断直刺忆君心口,“我也略通一点剑法。”
她和楚牧川前脚上了百寒山,后脚就被刺杀,楚牧川还被暗器所伤,中毒至深,若非南宫见及时赶到医治,此刻便是尸体一具了。
利剑抽出,萧清欢有意刺偏一寸,留给忆君的是生命消逝时不可名状的无限恐慌。
“你……你说过不动琼花楼里的姑娘……”忆君紧捂着心口,面色惨白强调着萧清欢曾许给她的承诺。
萧清欢挑眉,温柔反问:“你赌我有良心,护佑你眼里这些无辜的人是吗?”
忆君缓缓瘫坐在地上,抬着眼看萧清欢,寄希望于她确实能有这份良心。
萧清欢笑了:“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你既然把她们当作筹码放到谈价的天平上,与我明码谈价,那你就合该想到,若是你反水,她们的结果会是怎样。”
“愿赌服输不是吗?她们既然是你可有可无的筹码,能为了你那毫无回应的情谊牺牲,那就证明这筹码也没有价值啊。”
“你尚且出尔反尔,不把她们当一回事,难道指望我这样一个跟他们无甚关系的人?你说呢?”
闻言,忆君的脸色愈发惨白,不止是因为心口的伤,更是萧清欢一针见血的话。
“她们到底是无辜的,你就没有一丝良心吗?”忆君颤着声开口。
萧清欢轻笑:“良心?我的良心早就换成了野心。”
“襄王有良心吗?百寒山上的状况,你一点儿也不知吗?”
萧清欢挑眉,笑看着忆君反问:“每成大事者,又有多少良心?若人人皆以此来束缚于我,我岂不是寸步难行?要被生生焊死在这条框里?”
“同为女子,我可以怜你的不幸处境,但眼下你我为敌,对敌人手软,是将自己置于何地?若真如此,那我也实在不必费如此心力走到如今,在后院洗手作羹招猫逗狗便是了,你说呢?”
忆君看着萧清欢,满腔悲愤,竟也讲不出一声辩解的话。
萧清欢站起身,轻笑一声:“你待琼花楼的人确实有心,让她们能在花楼这样的地方还能如此生活,所以啊,她们当然只能与你团聚了。”
“楚虽三户亡秦,越甲三千吞吴,我也是从泥潭里爬上来的,焉知这里头是否有肖似我者?”
“与其日后战战兢兢,不如直接了事,毕竟,活在愧疚中比活在不安中的滋味好上太多了,是吧?”
忆君无力的瘫在地上,目光悲凉,面上又笑又哭:“哈哈……好啊,好啊,好一个无双女郎!若我有你一半冷情……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她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幼时在花楼碾转,如货物般待价而沽。
遇见襄王,原以为是救赎,却不曾想是蚕食自己的深渊。
待回过神来时,她又因着楼里的姑娘,被束缚在此。
古来为不仁者情痴,几个能有好下场。
忆君癫狂的笑,心口的伤处迸开,血流如注,随后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萧清欢深深看了眼,捏着襄王寄过来的信,抬步走出房内。
一片夜色的宅院内,川乌跃身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眼瞧川乌的样子,萧清欢心中已了然,抬眸问:“第二批锻造的铁器还没有下落?”这批铁器的事,她已问了不下三遍,却始终没有消息。
川乌脸上愧色尤甚,回道:“暂未,从铁矿开采到锻造,再到运输,这其中各个环节都经由不同的人之手,线索总是断开。”
“但是属下查到参与了锻造铁器的人。”
“是谁?”
“信州宋氏。”
萧清欢眸光一沉:“宋氏。”
半晌后,萧清欢幽幽一笑:“看来我这位襄王叔确实有魄力啊。”连宋氏都被他拉下水,甘心做这样一块掩人耳目的布。
念及宋归远,她出声问:“宋氏那位小公子查的如何了?”
“宋小公子几个月前从外云游回来,途径黑风岭被抓一事,似是宋氏大公子暗中做的手脚。”
萧清欢挑眉:“接着说。”
“宋小公子回信州原可以不经那条路,是贴身的侍从被收买,临了换了路线。”
半晌后,萧清欢唇角微微勾起:“去请宋氏那位小公子,就说昭华公主酒楼设宴,款待他。”
萧清欢念及什么,遂又道:“把父皇的人安排去百寒山一处。”
川乌应是,立刻闪身出了院子。
信州府城最大的酒楼内,萧清欢和楚牧川二人坐在雅间内,姿态闲适。
宋归远一进来便瞧见这幅画面,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退了半步看了看门口,才再次进来。
“好巧啊,你们也在啊。”宋归远嬉笑着一张脸,好似与萧清欢很熟稔。
萧清欢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巧,我们等你很久了。”
宋归远一愣,脸色微微变化。
“坐吧,宋小公子。”萧清欢抬手示意,神色自如。
宋归远看了眼楚牧川,随后坐在了离萧清欢几个位置外的地方。
楚牧川收回视线,没再看他。
“公主邀我前来,是为何事?”宋归远语气收了几分往日的浪荡。
“自然是为着百寒山的铁矿一事而来。”萧清欢也不绕圈子,直接说了出来。
宋归远心中咯噔,旋即恢复了笑脸:“那公主就找错人了,我只是宋家一个流连花楼的纨绔公子……至于公主所说铁矿一事,我更是不知。”
萧清欢心知他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恼,笑了:“那你现在知道了。”
萧清欢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眼里的幽暗几乎将宋归远紧紧裹挟住。
宋归远移开视线:“公主说笑,纵然我知,却也无可奈何不是,我上有父亲兄长,此事如何轮得到我做主。”
“所以这才是我找上你的原因,不是吗?”萧清欢挑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如漩涡一般的幽深潭底倒映着宋归远的脸,如能窥破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般,他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公主明说吧。”
萧清欢轻笑一声:“锻造的铁器在何处?”
“在宋府的郊外宅子里。”宋归远神情玩味,没了方才的正色,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第一批和第二批皆在?”
“第一批已经运出去了,第二批尚在。”
萧清欢挑眉:“运去了哪里?”
宋归远无谓的摇摇头:“这就不知了,毕竟我那好父亲和兄长也不知。”那亲王行事如此谨慎,他还是方才从萧清欢口中才知道,那些铁矿出自百寒山,而宋家只负责遮掩锻造,来运铁器的则又是另外一批人,这中间个个环节都断了线,从何而知。
萧清欢沉了眉眼:“配合我,运出来。”
宋归远一愣,半晌,他笑了:“好,得劲啊。”
楚牧川在旁贴心为萧清欢剥着河虾,神情认真。
宋归远看了眼楚牧川,后者丝毫没有低位的尴尬之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宋归远身子往后靠,看着萧清欢:“皇室,都是你这样的吗?”明明只是一个公主,却有着上位者的威压,实在叫人胆寒,也不知他与眼前人联手,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萧清欢滴水不漏的回了话,状似不经意反问他,“你呢?和你兄长也是同样的吗?”
“呵。”宋归远念及他那个欲置他于死地的同母兄长,不禁冷冷一笑,“原先是不一样的,往后么,就说不定了。”他的好兄长,怕他因着父亲的喜爱,和他争夺家产,在他表现出纨绔之态直言无心家业之后,也没有放弃除掉他的想法,反而将他逼上绝路,既如此,那就不要怪他了。
眼见宋归远神色,萧清欢抬眸,微微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