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拐点吗？他直觉自己的这个决定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激动，兴奋，还有忐忑，让他在熄灯的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结果就是第二天因为睡过头破天荒错过了早上第一节的随堂点名。醒来的时候，寝室里静悄悄的，人都走光了。他打开手机查看信息，班级群里有他缺席的名单，这是他第一次缺课，他竟然也没怎么害怕。叶知凡的对话框就在下一个，他点开来，看那人一大清早的给自己发什么。

    ——你不会睡一觉起来就后悔了吧？

    他没来由笑起来，打打删删，最后回了个：没有，下午就去。

    那边或许还在上课，他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信息，便下床去洗漱。反正已经被记名了，他也不用赶着去教室，洗漱完，便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自己的减肥计划。

    ——那就好。记得多带一套衣服，那里有淋浴室，健身完出了汗直接在那里洗个澡再回。

    写着写着，收到了信息，是叶知凡发过来的，交代自己的一些注意事项。

    ——对了，那里的洗发水不怎么好，洗完头皮痒，建议自己带。

    ——你有那种小瓶的分装瓶吗，就用自己的洗发水罐一小瓶放包里，不占地。

    ——陈教练是个变态，练地可凶，你要觉得强度太大了扛不住，一定要马上跟他提出来，不然他会一直给你往上加难度。

    ——还有，男卫生间第二个蹲坑不要上，抽水马桶坏了，能滋你一裤腿。

    …………

    “叮叮叮”的，一连发了好几条过来，姜南想象他边上课边给自己偷偷发短信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大着胆子玩笑他，“叶哥，不怕老师收你手机啊？”

    他在表情包里翻找，挑了个眨眼睛的狗狗图像，发过去。

    叶知凡回了他一个“白眼”的表情，补上一句：有事找我啊。

    ——好的。

    收起手机，他重新投入到减肥计划的定制中来。他已经有过几次的经历，因此对于这个过程，也算是有了一些心里准备。凭着记忆，在以前的文件夹里又找到了以前自己减肥时留下的一些计划表，他把这些和教练给他安排的都整理出来，准备下午去上课的时候再跟教练讨论下细节。他在整理这些的时候，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似乎一直黑漆漆的前路，出现了一点点星光，让人心安。

    不然，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吧。趁着自己还没退却，他在文档里输入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两周内，减重10斤。

    基于自己的体重数，这不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但这是他开始走出自己舒适区的第一步。应该纪念一下。

    于是，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10的图片。

    他的朋友圈除了家人，还有高中时的几个家教老师外，就剩学校附近几家餐馆老板了。他平时也很少发朋友圈，因此动态一发出去，底下点赞的寥寥无几。

    倒是母亲很快给他发信息，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发着玩的。

    对于自己决定再次减肥的事，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告诉母亲。她应该是除自己以外，最希望自己能减肥成功的人了，在什么都还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姜南不想让她因为过高的期望而失望。

    我可以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但打击来得比他预想中的要快地多。因为晚起错过了早餐，他忍着饿挨到了中午。饥饿使人丧失理智，他打开外卖软件点餐，页面上五花八门的餐馆，各种各样的食物，对于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最后一次了，就再最后放纵一次吧，一个仪式。他在心理这么说服自己，手指在菜单上疯狂地点击，西冷牛排，海鲜炒饭，红烧肉，披萨，刀削面……想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几乎挑红了眼。

    最后付款的时候，看着付款页面上那串数字，他是心惊的，脑袋里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但手指却很诚实地点了支付。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发誓。

    点的外卖陆陆续续到了，摆满了自己的书桌。室友们虽然已经见惯了他惊人的食量，但像今天这么大分量的，还是第一次。他在室友们惊诧的目光中，心虚而负罪感十足地开动。

    这是属于他的最后的狂欢。由食物带给他的安全，还有慰藉。从今天起，他要彻底地和这种方式，告别了。我还会崩溃吗，还会受伤吗，到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越吃到最后，他越害怕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信心会戒掉这个毛病，他离不开它。

    这仿佛是他失败的预演。他机械地吞咽着，因为长久的咀嚼，两腮变得麻木，他已经吃不出它们各自的味道了，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无底洞般地接纳着它们。

    停下，不要吃了。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你是一头肥猪。

    死肥猪，浪费粮食，看着好恶心。他骂自己，用别人曾狠狠骂过他的那些难听的话，刺激自己。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都是你的咎由自取。他谴责自己，桌上的食物成为他的自我堕落的罪证，冷冷地审判着他，凌虐着他。

    姜南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直接冲进了洗手间，门都来不及关，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呕，”那些吃下的食物，翻涌着一股脑儿冲到了喉头，他张着嘴，像被人扼住脖子的鹅，痛苦地，忍受着胃的痉挛，还有喉间的那股灼烧……

    “好恶心啊，能不能把门关上。我都要吐了。”外面室友发出不满的抱怨。

    姜南忍着难受，轻轻地把门关上了。那股不舒服想吐的感觉还在，但已经吐不出来了。他盯着马桶里那堆散发着难闻味道的糊状物体，就是这些东西，让自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他恨它们，恨自己身上每一块多余的赘肉。

    “都胖成球了还要吃，是饿死鬼投胎吗。”伴随着室友们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几乎是带着一股怨恨，用力地摁下抽水马桶的按钮，水声响起来，带着旋涡，将那一大堆卷走了。

    我可以的，我行的。他从刚才的疯狂中恢复了理智，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下午按着约定的时间去了健身房，第一天，教练估计怕他打退堂鼓，强度并不大。但他毕竟是很久没运动过的人，何况拖着这副严重过载的身体，即使教练再三地减轻了当日的训练目标，课程才进行到一半，中午暴饮暴食的放纵反噬回来，他实在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

    这真是个糟糕到极点的开始。他跑进洗手间里躲着不敢出来，想逃跑，想马上躲进寝室里，关上门，拉上床帘，抱着一大堆零食，吃，不停地吃，直到自己不感到愧疚，直到自己原谅自己。

    他这么想的，确实也打算就这么逃了。逃避没什么可耻的，这么多年了，我不减肥不也一直活得好好的吗。他给自己找补。推门想要出去，结果有人进来了，他怕教练等不了来找他，赶忙又关上了门。

    “诶，看到那个胖子了没，真是不可思议啊，第一次见这么胖的。”他听见有人站在小便池那边，嘻嘻索索的，在闲聊。

    “你说他上厕所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鸟吗？”

    “谁知道，估计手都够不到吧。”

    “那你说他怎么自XX慰？”

    “哈哈，谁知道，好恶心。”

    那两个人尿完尿，没有停留，很快离开了洗手间。姜南待在那个小小的隔间里，说实话，他是愤怒的，很想冲出去揍那两个人一顿，但这也仅仅存在于他的想象里，实际上，自己只能窝囊地躲在隔间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走吧，你不该来这里的。这或许就是一个错误。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暗示，你不会成功的，你不适合减肥。

    就这样吧，结束了。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出去后逃跑的路线，刚走出隔间门，叶知凡给他发消息了。

    ——听说你被教练练吐了。配图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啊。他回了个尴尬的表情。

    很奇怪，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他，他肯定会觉得别人是来看他笑话的，心里肯定不舒服。但对象是叶知凡，他第一反应还挺高兴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没事的啊，我比你还有更尴尬的呢。

    这是在安慰自己吧。姜南回了个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我有次午餐吃的豆子，结果晚上去健身的时候没忍住放了一个屁，超响的那种。这还不是最尴尬的，你知道最尴尬的是什么吗，前台小妹在外面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机械坏了，冲进来大喊怎么了。

    姜南盯着屏幕上那段话，想象着那个画面，他觉得作为自己唯一的朋友，自己不该笑叶知凡，至少不该笑得这么大声。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背靠着洗手间的门，笑得全身肉颤。这么一比较，好像自己这点小插曲，确实不值一提了。

    ——你加油啊，等着听你好消息。

    叶知凡又发。

    他盯着那行字，渐渐笑不出来，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很没用，就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开始在这里谋划着逃跑。要是被叶知凡知道，他肯定也会瞧不起自己的吧。谁会受得了一个永远的失败者呢。

    不能逃跑，就算为了叶知凡，为了他安慰自己不惜自爆糗事，今天也必须给我坚持下去。

    ——好的，叶哥。

    收起手机，他走了出去。

    前台小妹正拿着清洁工具在自己吐过的那里忙来忙去，他因为害羞没敢上前跟她道歉，只是低着头，做错事般的走到了教练旁边。

    “到处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跑了。”教练看到他，开玩笑地说道。

    “没有。”姜南讪讪的，有种被猜中心思的心虚。

    “那我们继续吧。”所幸教练没有揪着这个话题，马上进入到了工作态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