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去哪？不是在这附近吃吗？”叶知凡从后面赶上来，拉他的背包。

    “嗯。”没逃掉。不得已的，他转过来，随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那里。”

    “西餐厅？”叶知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自然道，“那走吧。”

    他俩一起走过马路，进到餐厅。正是用餐的高峰期，餐厅里到处都坐着人。姜南没想到这家这么火爆，刚想提出换一家，谁知叶知凡已经跑到收银台那边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心里懊恼自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走近了，才听到叶知凡是在跟老板聊天，像是认识的样子。没一会，就有服务员过来，领着他俩上了二楼，给他们在靠阳台的角落里，硬生生多安了一套餐椅出来。

    “我以前在这里打过工，幸好老板还记得我。”叶知凡坐下来，朝姜南俏皮地眨眨眼，“老板还答应说给我们打八折，好运啊。”

    他真的很受欢迎，不管走到哪，大家都喜欢他。可越是这样，姜南心里越不是滋味，他越优秀，自己跟他的差距越大，成为朋友的可能，也就越小了。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叶知凡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和他说话。

    “没有啊。”姜南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些了，既然这是两人最后的一次见面，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强打起精神，装作高兴的样子，朝叶知凡手上拿的菜单看，“你点什么？”

    “就，西冷牛排吧。再来个番茄牛肉意面。”他砸砸舌头，不好意思的样子，朝姜南解释，“不好意思啊，下午上了满课，饿死我了。”

    说完，把菜单递给了姜南，“你点吧，不过我推荐你吃这个套餐，一直是店里的招牌。”他用手点了点菜单上的一处。

    姜南跟随着看过去，图片看起来确实不错，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现在心情不好，那种对于食物的强烈的欲望又升起来，诱惑着他。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两个。这个也来一份。”他把菜单竖起来，让叶知凡看不到里面的内容，轻声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讲。

    “不要点太多了。”叶知凡在对面阻止，“我吃不了太多。”

    “没事，我吃得完的。”姜南把菜单合起来，递还给服务员，淡淡地说。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哥说说。”叶知凡看他满腹心事的样子，当起了知心哥哥。

    他今天头发抹了发胶，过长的碎发往后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双眼睛永远是灵动的，笑起来带着点眼波流转，很阳光，很晃眼。

    姜南不敢多看了，低着头，闷闷地笑了一声，“没事。”

    一只不开心的熊，简称不开心熊。叶知凡在心里默默吐槽。

    “算了，不问你了。咱们来聊点开心的，你不是说已经瘦4斤了吗，会不会下次再见面，我都会不认识你啊。”他开始转移话题。

    下次。姜南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的这两个词，换做以前，他肯定是很高兴的，这代表他又有机会约他再出来。但现在，他只觉得郁闷，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吃完这顿饭，他们就结束了。

    “啊。”他苦涩地应着，尽管自己一点都不想扫叶知凡的兴，但他实在没法假装下去了，心情糟糕透了，只想马上大吃一顿，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烦恼。

    “怎么还没上！”他不耐烦起来，抱怨着，频频转头朝楼梯口那边瞧，叶知凡几次想挑起话头，都被他急躁地打断了。

    “人多，忙不过来吧。”叶知凡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脾气，心里是惊诧的。没想到这么胆小怯懦的人，也有脾气臭的一面。所以这才是真实的他吗？叶知凡皱皱眉，他可不喜欢跟坏脾气的人相处，自己可从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

    “唉。”姜南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前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情跌到谷底的低落。很丧很丧的，几乎让他失去再想开口说话的欲望。

    太糟糕了，最后一次见面，自己竟然把局面搞得这么僵。来之前，自己本来是打算着可以给彼此留下一个很好的回忆的啊。但是今天后，看到这样糟糕的自己，他应该也不会再想联系了吧。

    他颓丧着，犹如丧家之犬地坐在那里。

    叶知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出手机看了起来，不再说话。两个人便奇异地都安静了下来，气氛僵到了冰点。

    看吧，跟自己这样的人，就算再开朗的人，都会受不了的。姜南瞥到他在看手机，无法控制地不去乱想，思忖他或许是受不了自己的无聊，正后悔没跟刚才一起的朋友走。或许，他正在跟那些人吐槽自己的无趣呢……

    太难受了，自己干嘛要约他出来啊，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悔恨中，恨自己的痴心妄想，恨自己的丑陋，也恨，叶知凡的优秀。

    “不好意思久等了。”好在没再等多久，餐食终于上了。

    满满当当，几乎占满了一桌，而且还都是主食。

    “怎么这么多？！”叶知凡放下手机，朝着一桌子的餐盘惊叹。

    手机屏幕息掉的前一秒，姜南眼快地瞄了一眼，看到屏幕停留在微信的对话框上。果然，他宁可和别人在手机上说话，也不想搭理你了。这几乎就是一种印证了。

    太失败了，太差劲了，姜南。他在心里狠狠吐槽自己，自暴自弃般的，在叶知凡惊疑的注视里，埋头开始解决身前的食物。

    只有食物不会嫌弃自己，也不永远不会背弃自己。没有朋友又怎样呢，他还有食物，食物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他把盘子里那块煎地有点老了的牛排用刀子分开，因为迫不及待，刀子在餐盘上切出滋滋的响声。他等不及了，直接用叉子叉一大块，塞进嘴里囫囵嚼着。

    “你也吃啊。”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他已经舀了一大勺土豆泥，又要往嘴里塞。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粗鲁，很倒人胃口，但现在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好像他吃得优雅得体，叶知凡就会成为他的朋友似的。

    叶知凡皱眉看着他，看他鼓囊囊的两颊，嘴角上沾着的未来得及擦去的酱汁，还有说话时露出的满嘴的食物。他知道他在生气，尽管他还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也知道他这是在拿食物撒气，但他还是有点看不下去了。人当然有生气的权利，也有发泄情绪的权利，但胖子，尤其是一个正在减肥的胖子，再怎么样，也不该选择用大吃一顿来排遣怒火吧。只听说过化悲愤为力量的，还没见过化食物的。

    而且，就算吃，至少也该吃得慢一点，不该这么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似的。倒不是嫌弃吃相难看，而是怕他吃得太快太多了待会会不舒服。

    他想说几句，但看姜南一副一心扑在食物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他便止住了。只沉默着解决自己点的东西。

    “我去，你看那胖子，吃那么多！”

    “长这么胖了，还吃这么多，不怕胖死吗？”

    或许是因为他俩桌上摆满的食物实在太引人注意了，又或者是姜南过于突出的身形，或者是他野蛮的吃相，渐渐的，有细小的议论声从餐厅的四处传了过来。

    姜南往常对于这些都是及其敏感的，但他现在吃红了眼，到了忘我的程度，对于周遭的议论，反倒没那么在意了。叶知凡倒是把这些全听到了耳朵里，他抬眼瞪回去，转回头见姜南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也有气，有点怒其不争。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不怎么愉快。从餐厅走出来，叶知凡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回走。姜南慢慢地跟在后面，刚刚吃得有点多，也有点快，胃又不舒服了。想让叶知凡等一等自己，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姜南担心他待会还有事，便只能强撑着勉强跟上他。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道别。就淡淡地跟他说一句再见，就可以了吧。学校这么大，他们又不在同一个系，以后碰到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不会太尴尬。

    但还想跟他说声谢谢，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有勇气重新开始减肥。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刻意了，被他看出自己是有预谋的想要和他断开关系，往后再碰见，要是被他问起怎么办。

    他纠结着，还没想好说什麽，校门口已经到了。叶知凡突然停了下来，在校门旁边的一盏路灯下。姜南紧跟在他身后，没刹住车，身子无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后背。虽然只是轻轻地一撞，但两人体型差的缘故，叶知凡还是站不住地往前趔趄了几步。

    “姜南。”叶知凡猛地大声叫了他一声。

    姜南被吓地一激灵，以为自己撞痛他了，忙不迭地想要道歉。他一着急，舌头就不利索起来，还没挤出两个字，就被叶知凡截住了。

    “我真的生气了。”

    完了，这是要跟自己断交了。他没想到叶知凡会先他一步，尽管他早就猜想他已经受够了自己，但他觉得他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是不会这么当面直白的说出来的。他顶多会像当时告诉自己宿舍号时的，委婉地拒绝。能把他逼到这一步，可见自己真是已经让人讨厌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了。

    他猛地闭住嘴，罪人似的站在那里，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这是叶知凡对他的判决，他嗫嚅着，想为自己做最后的辩护，他想跟他道歉，想告诉他自己平时不是这样的，自己也可以有趣，如果他想听，自己可以马上给他讲好多个好笑的笑话，他喜欢的歌星，自己也有在听。他还想告诉他，他周二发在微博上的那份被同学吐槽的手工作业很好看，是他们不懂欣赏……

    还有，你太优秀了，我很自卑。

    那些话，堵在胸口里，不上不下的，让他难受。原来死到临头了，人会是这么地不甘。

    也许我求他，要他可怜可怜我，或许他就会不忍心了吧。到最后，他几乎要顾不上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了。

    叶知凡看他面如死灰的脸，明明那么庞然的一个人，此刻看起来却皱巴巴的，缩成一团，那么无辜，又那么地无助。似乎下一秒，马上就要消逝了。

    有这么大反应吗？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喂，你怎么了？”他轻轻推了姜南一下，斟酌着措辞，“我生气，是因为你明明在减肥，却还吃那么多，根本是在做无用功嘛。”

    看他的脸色还没有缓和，叶知凡软下声来，几乎算得上是哄了，“行了，别生气了，我刚才就是情绪差了点吼了你一下。我其实是看你每天练地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减下去一点，结果一顿饭又给吃回去了。这不是白折腾了吗。你要不喜欢说这个，下次——”

    他伸着脖子，在黑暗里等待叶知凡的屠刀落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叶知凡又开口了，他闭上眼，不想屠刀落下时被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想象里的刀锋并没有落到自己的脖子上，相反的，叶知凡伸出手来，将自己从悲伤的谷底拉了上来。

    “行了，别生气了……”他那颗难过地几乎要支离破碎的心，在叶知凡柔软的语调里，像沾了胶水似的，黏糊糊的，又合在一起了。

    所以，他不是要跟我绝交啊。他竟然还在关心我，为我着想。死里逃生般的，他有种重见天日的豁然感，还有劫后余生的狂喜。

    “叶哥，”他急急地，几乎要按捺不住地，想冲上去抱上他一抱。但他又怕自己太热情了，会吓到他。他这么好，他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够表达自己内心里，对他的那份感激。

    “终于说话了啊，我还以为你想当一整晚的哑巴了。”叶知凡朝他笑笑，“心情好点了没？”

    怎么感觉像哄小孩似的，姜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实道歉，“对不起，刚刚在餐厅是我脑子突然坏掉了，没吓到你吧。”

    “当然吓到了。”叶知凡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话里却掩饰不住的笑意，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所以为了报复你，我已经把你刚才吃的东西全拍给教练了。你就等着明天死亡加练吧。”

    他笑起来，恶作剧得逞时的一点狡黠，俏皮，却又不过分地让人觉得讨厌。

    姜南跟着他笑起来，眼睛里却涌上了点湿意。

    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之前都把他想成什么样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上这样的叶知凡，他更觉得自己不配做他朋友了。

    不要再去骚扰他，给他添麻烦了。像你这样的人，远离他，就是对人最好的报答了。

    所以，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什么也不必再做了，就这么再见吧，从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躲地远远的。

    “那——”那我走啦。他扬起手，想跟他说声再见。

    “你是不是节食困难啊？”叶知凡几乎在他同一时间开口，“要是控制不住吃东西的欲望的话，我可以帮你监督啊。”

    姜南硬生生地把“再”字吞回肚里，死灰复燃地，他明知道自己不该接叶知凡的话，接了，他俩的关系，今晚就断不了了。

    是他诱惑我的，这不怪我。他给自己狡辩，装作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问叶知凡，“叶哥，怎么监督啊？”

    “你可以每餐吃前拍张照片发我，让我监督你每餐的食量。”叶知凡煞有介事的说。

    他对自己，是这么地赤诚，姜南张开嘴，轻轻地咬住了他投过来的饵，悄悄使劲往回拉，“那我天天给你发信息，你不会觉得烦吧？”

    “怎么会。”叶知凡不当回事的抬手拍拍他肩膀，“朋友嘛。”

    你会下地狱的。他在心里诅咒自己，将饵料吞了下去，让鱼钩深深的刺进自己的肺腑。这样，叶知凡就再也甩脱不掉他了。

    “好啊，那麻烦叶哥了。”姜南轻轻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