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的感冒，时好时坏，拖了一个星期才好。虽然生病挺烦的，但值得高兴的是，再次上称，竟然轻了五斤，也算因祸得福了。圣诞过后，期末将近，前一段时间的欢乐气氛渐渐被期末来临的紧张感稀释，大家脸上都少有的现出社畜的疲倦。

    姜南和叶知凡也逃不过其中，临近期末的最后一周，叶知凡甚至破天荒的停掉了所有的兼职，一心一意扑在了学习上。

    “没办法，要是考砸了，下期就拿不到奖学金了。”这人吃饭的间隙，还要抽空背几道题。

    课程大都都已经结束了，所有人无一例外的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寝室，或者图书馆自习。尤其图书馆，因为有暖气，更是一位难求。

    叶知凡怕冷，图书馆自然是最心仪的去处，可偏偏抢不到位，连续起了几个大早，都失败而归。

    宿舍吧，舍友都是爱玩的，凑一块就忍不住要打游戏，吵吵闹闹的，学不进去。

    姜南因为跟舍友关系不好，那些人见他在寝室，就都避着，如此一来，白天宿舍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倒落得清净，很适合复习。

    姜南便叫叶知凡来自己寝室复习。叶知凡喊冷，他就让人上自己的床上，盖着被子抱着暖宝宝，床上再支个折叠书桌，台灯一开，床帘一拉，那就是个绝佳的自习小天地了。

    姜南在下面给他端茶倒水的，伺候地殷勤，一点都不觉得累。只是叶知凡学习起来就癫狂，常常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一整天除了下床去尿几次尿，可以坐床上看书一动不动。短短几天，眼底就现出了明显的青黑。

    看得姜南真想直接转钱给他，要他别那么拼了。

    “等考完试，我就轻松了。”叶知凡还挺乐观的。

    “考完试你直接回吗？”一得到自己期末确切的考试日期，母亲就已经给自己订了回家的飞机票，这还是姜南第一次离家读书，说实在的，也想家了，但不知道叶知凡是怎么计划的。

    “不会，我找好兼职了，得做到年底。”这人一说到跟钱相关的就兴奋，“回来请你吃饭啊。”

    “好啊。”一听他说要多在学校待几个星期，姜南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去了，琢磨着怎么让母亲给自己改签。

    期末考试在一片紧张中缓慢又迅疾得过去，最后一天考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股劫后余生的解脱感。姜南最终没有说服母亲改签，老老实实的打包行李箱。

    临走前，去叶知凡寝室找他，却被室友告知那人已经外出兼职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他只能匆匆和几个室友聊几句，拉着行李赶飞机去了。

    下了飞机，母亲和父亲都来机场接他，见到他，第一眼都不敢认。虽然平常也经常视频，能够看到脸，也知道他有在减肥瘦身，但亲眼看到他的样子，还是很震惊的。

    “怎么瘦了这么多，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坐在车上，母亲仍盯着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满脸担忧。

    结果本来要开回家的，直接半路转了道，开去了一直给自己看病的私人医院，被安排着做各种检查。

    放假在家里，姜南除了每天在家里的健身房里按照教练给自己定的计划规律健身，其余时间就挺无所事事的。

    回来的前几天，母亲还会拉着他去各个商场扫荡衣服，理由是他现在瘦了，之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大袋小袋往家里提，直到姜南房里的衣柜都放不下。

    偶然进他卧室，看他写字台上放着几瓶之前没见过的护肤品，再三逼问下，才知道他已经开始护肤。母亲又兴致勃勃的半哄半劝带着他去美容院，做了几次皮肤护理和修复。

    他之前没有朋友，回来了，自然也没人约他出去玩，初高中的班级群里，倒是有老同学聚会的通知，但姜南是绝对不会去的。原因嘛，自己的样子，跟初中时判若两人，从初中毕业后，他就再没在老同学面前现过身了，他想把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那些人心里，至于现在，还是算了吧。而高中，自己和班上那些人，应该是互相憎恶吧，因此也根本没有要见的必要。

    他知道母亲天天拉着自己去做这做那，无非是怕他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无聊。姜南倒没觉得什么，他以前也难以忍受这种孤独，因为前面看不到希望，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只要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看到叶知凡，不再是一个人，他就觉得，这孤独只是一时的，没什么大不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怎么满意的，是叶知凡每天都太忙了，没有多少时间，和他聊天。

    他依旧每天发自己一日三餐的照片给他监督，叶知凡会很简短的回他一个收到。姜南问他吃了什么，他便同样回一张自己食物的图片，一看就是点的很便宜的没什么油水的外卖。他马上点开外卖软件，要远程给人点外卖，加钱让人第一时间送过去。叶知凡被他空投过一两次后就学乖了，之后吃的饭菜，明显有了提升，姜南这才作罢。

    母亲带他去买衣服，他看中几件款式，觉得叶知凡穿起来一定很适合，拍图片过去，叶知凡问他价格，他发了数字过去，那边回他一个吐血的表情。姜南想说他给他买，但叶知凡像是知道他想法似的，提前制止他，说死也要给钱他，他也只能放弃。

    期末成绩出来，为了奖励他没有挂科，父母带他去国外玩了一周。姜南以前是不喜欢拍照的，但为了发给叶知凡看，这次出来，他拍了很多。

    想把自己所拥有的，都跟叶知凡分享，想给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他觉得，这是自己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叶知凡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喂，少爷，麻烦不要再给我发你家里奢侈无度的贵族生活了，老板说我现在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都是拜你所赐。

    他控诉他。

    他想说没有，自己并没有故意要跟他炫富的意思，发给他的每一张照片，都不过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他只是想让他，更多了解自己而已。

    可是叶知凡好像不喜欢，那姜南，就很听话的，没再多拍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一点沮丧。

    “儿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母亲有一天晚上，试探着问他。

    他一惊，当然说没有，母亲不信，追问他，“那至少，也有喜欢的了吧？”

    姜南没有否认，他的母亲是十分开明的人，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拿出手机，给母亲看蒋佳琪的照片。

    “很漂亮，很有气质。”母亲夸他眼光好，又八卦的，问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

    “就，只是互有好感吧，什么都还没定呢。”姜南总觉得自己和蒋佳琪之间挺虚幻的，好像认识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期间也见了好多次面，微信上也聊了很多，关系吧，说不上亲密，至少应该要比一般的好那么些，毕竟人可是告诉了自己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但若往更上一层，往男女关系上说，姜南就觉得远了。

    “儿子，加油啊。”母亲给他打气。

    姜南感觉他母亲比自己还兴奋，无奈的摇摇头。转头从手机里拖出一张照片，给母亲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朋友。”

    这是他偷拍的一张叶知凡，在第二次下雪的时候，叶知凡被他舍友偷袭，一盆雪兜头朝他泼下，瞬间成了一个雪人。雪花簌簌从他头顶落下来，他哈哈大笑，在被雪花覆盖的脸庞上，唇红齿白的，纯粹的天真。姜南当时觉得好看，不由自主拿出手机抢拍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姜南母亲把手机抢过来，细细端详一阵，发出感叹，“长得真俊。”

    “人以后是要做大模特的。”姜南很得意，比自己被表扬了还高兴，心想，就这么张抓拍的照片就觉得好看了，要是给你看他走T台的视频，那你不得跟他的那些学妹似的，变成迷妈？！

    “以后可以叫他过来我们这玩啊。”这是姜南发胖以来，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母亲也很重视。

    “还有那个女孩子，也一起。”母亲不忘补充。

    姜南当然愿意，就是怕叶知凡腾不出时间，这人实在是太忙了。

    ——什么时候回家？

    离年三十还剩两天，晚上姜南逮着这人空闲时间，发消息问他。

    ——买了初三的票。

    ——初三？你年三十不回吗？

    新年的第一天，这么重要的一天不回家，对于姜南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老板临时招不到人，要我顶几天。

    ——那你就在外面过新年啊？

    ——那有什么的。

    叶知凡一点都不可惜，还给他晒老板和自己的聊天记录，答应他过年的那几天给他三倍工资。

    钱，钱，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姜南搞不懂他，问他，那你爸妈呢，他们也同意？

    叶知凡从未跟自己提起过他家里的事，姜南猜想，他这么拼命地打工赚钱，家里应该比较拮据。但再怎么困难的家庭，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个年，不比新年这两天的三倍工资重要吗。

    ——不介意的。

    叶知凡打字过来。

    他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说休息时间结束了，自己得上班去了，不跟他聊了。

    语音里，他的声音有点低沉，是姜南熟知的他心情不好时的语气。姜南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来来回回地看着刚才和他聊天的那几句话，抓不住重点。

    他一下感觉自己了解叶知凡还是太少了。点进他的微博主页，除了最新的几条抽奖转发，没有任何的更新。他又去他的小号碰运气，或许是最近真的很忙的缘故，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姜南不放弃，刨根究底般的，趁着放假没事做，干脆顺着最新的说说一页一页往下翻。了解他，不仅要知道他的现在，还要熟知他的过去。

    他的小号开得很晚，也就三年前的事，发说说的频率也不高，姜南很快就翻到了底，第一条，赫然写的是：去死，都他妈去死。

    紧接着是第二条：我好想死，为什么我还没死。配图一张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特写，很血腥。姜南很快地往下滑。

    距离第二条说说三天后，他说：今天仍然有好好活着。

    三年前，姜南粗略一想，就知道那是叶知凡高三的时候。高三嘛，没有谁会不疯的，所以叶知凡发那些说说，姜南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自己那时候，不也是经常在小号上发各种厌世言论。

    再往后翻，大都是一些随口的发泄而已，姜南发现，叶知凡很少在网上谈论自己的私事，即使这是一个小号，他也很谨慎。跟他平时的性格，还是有差异的。他从头到尾翻一遍，花了一个小时吧，虽说没找到什么可以让他更多了解叶知凡的有用信息，但其中有两条说说，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实说说本身的内容，并没什么值得让他注意的，就三根蜡烛的图片，什么文字都没有。巧合的是，这两条说说的发布时间都是同一个日期，只是间隔了一年。

    红色的蜡烛，每年一次，姜南很难不联想到，叶知凡是在纪念某个逝去的人。

    是谁呢？很亲近的人吗？

    姜南又去看日期，猛然发现，就是明天。

    所以叶知凡才会不开心的吗，因为明天马上就是这个人的忌日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亲人离别的事，退出叶知凡的空间，他拿着手机，在屏幕上打打删删，不知道该发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安慰，不那么明显，不会让他察觉出，自己有私下在探知他的事。

    纠结了一晚上，信息也没发出去。第二天打开他的小号一看，果然，叶知凡又发了悼念的图片。这个人应该对他很重要吧，那他今天，应该很难过。

    姜南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最后只能以自己最笨拙的方式，远程给他点了很多好吃的，送到他兼职的地方。

    叶知凡给他发照片谢谢他，是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吃他买的那些东西的合照。姜南特意留意了下他的眼睛，眼睑微微有点肿，估计是昨晚哭过的原因，但不仔细看的话很难注意到。

    就算今天对他是个难过的日子，仍然要没事人样的打工，赚钱。他以前一直是羡慕他的，羡慕他天生的好外貌，还有一副讨人喜欢的性格，总觉得他这样的人，除了没有钱，什么都是完美的，应该没什么烦恼。姜南回忆，在一起几个月，确实很少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难过的叶知凡，一个人在寝室里流眼泪的叶知凡。他再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回来太早了，他应该等到和叶知凡一起离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