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窦湘湘还没想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记起“金如意”这个名字。

    《少女的成长之旅》是一部已经关服的游戏，同样是出自一星天游戏公司的养成游戏。

    大概初高中的时候，窦湘湘很迷恋这个游戏。玩家扮演父亲，为“女儿”安排日程，最终达成某种结局。不刻意刷特殊事件的话，一般只需要1-2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游戏。

    游戏中“父亲”和“女儿”的名字都可以自定义，窦湘湘每次给“父亲”取的名字都是金元宝，“女儿”叫金如意。

    这个游戏估计玩了上百遍也有，每次致力于达成不同的结局。本来渐渐长大，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执着于一个页游。偏偏高中的时候一星天发布了同名手游，画风明显精致了许多，也极大扩充了游戏内容，光是结局就有一千六百多种。

    直到高考放榜，窦湘湘的成绩远远没有达到预期。自己不能让自己满意已经是很难过的事了，窦母还三天两头质问她“为什么不能保持优秀？你本可以考好的”。

    后来玩个养成手游也要被追着骂，偏偏有一回养成结局极不如意，做老父亲的把“女儿”一辈子毁了，游戏评价中还要说1.63m，51kg的“女儿”身材偏胖。气得窦湘湘发了个千字长评，后面600个字都是在策划祖坟上放鞭炮，从此和这个游戏势不两立。没人在她面前提还好，舞到她面前，可就要展现一个高级黑的修养了。

    只是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一星天的游戏策划，天道好轮回。不过她有百八十个叫“金如意”的“女儿”，面前这位又是哪一个？

    “那我还是叫你如意？”窦湘湘温和地问。这么多年过去，她自觉涵养提高了不少，遇事也渐渐处变不惊。

    眼前的“金如意”不像是从游戏里来串姊妹的门的。四年前关服的游戏，哪里还能跑出来这么个数据？

    金如意立马开心地抱住了窦湘湘：“妈妈。”

    “不叫我父亲？”《少女的成长之旅》中玩家只能作为父亲的存在。只不过开了三条线，玩家开局可以选择时代背景——封建盛世/当代/星际未来。窦湘湘最肝的时候三线并进，听三个女儿分别叫“爹爹”“爸爸”“父亲”。

    “可是妈妈就是妈妈呀！”金如意听出窦湘湘在怀疑她。

    “我不是游戏里的。”金如意承认了，转而又变得不满：“你有好多叫金如意的女儿。你能记得那些，却不记得我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低喃：“虽然洞洞幺说过你不会记得的。”

    声音太小，窦湘湘没听清。

    她弯下腰，回抱了金如意，明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明明这是在全息游戏里，却恍惚觉得虚拟的数据间也能传递温暖。

    “那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如意。”她想问，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大段记忆。

    金如意却摇了摇头，眼里的深意是窦湘湘现在不明白的：“永远想不起来和恢复记忆都是天意。”

    “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也不想去占别人的身体来见你，所以只能来陪你玩一玩游戏。”

    “你不要害怕，妈妈。”

    ……

    金如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说她会待在这个账号里，不会乱跑；她说她已经长成大人了，可永远希望窦湘湘是她的妈妈；她说她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是来破坏世界和平的外星人……

    窦湘湘的确被她的真诚打动了，便问她想怎么玩游戏？

    她说：“开心就好，和你在一起就好。”

    “你相信了？”豆豆一又在玩贪吃蛇，这次她的蛇已经有两百六十万的长度了。

    窦湘湘反问：“你不相信？”

    “没有，听她的语气很真诚。”豆豆一是窦湘湘的私人助理，两人时不时便链接通讯。

    “其实她说得对，你不必对失去的记忆那么耿耿于怀。”

    “算不上，我只是有点强迫症。好像一版拼图基本上都拼好了，偏偏丢失了一小块。”她神色放松，看起来没有在纠结什么。

    豆豆一给她提了个建议：“你可以放弃这次测试，直接把这个账号和相关数据都要过来。瞿琳会同意的。”

    确实，窦湘湘本就是从瞿琳组里出来的。瞿琳一直对她很赏识，几乎是当成亲妹妹。这次放下手头项目来帮忙，人家愿意承这个情。最后测试了想带组数据先拜拜，瞿琳多半会同意，也能做这个主。

    窦湘湘轻轻摇头：“没必要。能在公事里顺带处理私事，已经是我赚了，好不好？”

    全息游戏的测试确实要比别的游戏漫长且严格，但也不至于磨多久。

    “等这边二测结束，我再跟琳姐说。还要跟老大说，我准备把这几年的年假都请了。”窦湘湘浅浅笑了下，畅想着美好假期。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窦湘湘久违地感到精力不足，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她慢慢蹲下，捂着脸自嘲：“我真是28岁吗？我怎么觉得我68都不止了？”她说笑着，嘟起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游戏里的季节是跟随外界的，十月底的太阳，金色渐渐褪成白色。

    窦湘湘还没有跟金如意商量上学的事，豆豆一看出她情绪不对，让她坐阳台的吊椅上晒晒太阳，自己去找金如意。

    花架上摆满了绿植，全是吊兰和绿萝。窦湘湘缩在吊椅里，晃悠着。才看到花架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支玫瑰。

    金如意听豆豆一说目前玩这个游戏其实是在工作，也很坦然地接受了，她似乎对窦湘湘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反抗。

    豆豆一便安排了她明天去魔法学院报道。

    隔天，窦湘湘和豆豆一商量明天去别的城市探索，今天跟着金如意看看学院这边有没有bug和线索？

    来这里上课的前提，是拥有魔法源。一行人被领到了图书馆一楼的礼堂等待。静叶楼共分五层，一楼是院长办公室和图书登记处，还有一个专门用来作读书报告的礼堂，都是打通的。二至四层都是图书室和阅览室，四楼图书只有高级魔法师及以上才能借阅。五楼则是观星台，也许每个魔法学院都要有这种高大上用来装X的地点。

    一位老师从书架上拿来探测石，放在金如意的手心，让她试着感受魔法源的存在。很快，探测石上亮起了纯净的金光，愈来愈亮。

    “光系，10级。”一下子炸了锅，几位老师全都围着金如意。

    “露佧同学……”

    “露佧同学……”

    游戏设定魔法源等级为1-10级，等级越高，说明魔法天赋越强。果然是命运之子的设定，光系，天赋满级。

    久不露面的院长听了，都特地跑来夸赞“露佧”一番。看她的眼神跟看金矿没什么差别。

    金如意冷淡地站在图书馆内的礼台上，神色有些不耐。窦湘湘无奈笑着，对被层层围住的金如意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做出口型：“我女儿就是最棒的！”

    星星在金如意的眼里爆炸开来，剩下瑰丽的金色星云。尽管知道这是游戏设定，但还是为窦湘湘夸赞她而高兴。

    老师给金如意安排好了班级和书籍资料等，眼看到中午，窦湘湘便没让她留校学习了，准备明天再正式上课。

    窦湘湘和豆豆一简单逛了一圈学院，发现bug都记下来了。至于线索，倒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学院有专门的校服，不过窦湘湘还是想给金如意再买些服饰和其它用品，几人去了霍尔木市集。

    霍尔木市集是目前游戏版图内最大的市集，坐落在卡梅尔市。别的市集都比不上霍尔木市集的热闹，街道宽敞，两旁林立的乔木上系着灯笼和彩带，这还不是过节的时候。

    既然要买衣服，“安安服饰”最负盛名，是个百年老店，每一任店主都叫“安安”。

    “欢迎光临本店！”笑容甜美的导购领着三人到童装区。

    窦湘湘把金如意轻轻推上前去：“推荐一些适合这孩子的衣服。”

    导购点头，开口介绍：“这些……”

    金如意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窦湘湘也没有非要按着自己审美来强迫别人的习惯，让她自己挑喜欢的。豆豆一刚跑别的区域转转，依旧是去检查bug。嗯，穿模的地方有点多。

    窦湘湘坐在沙发上，等着金如意换装。她先挑了件薄荷绿镶银线的纱裙，出试衣间的时候，导购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如果现实生活中导购都能给到这样的情绪价值，也不用担心服饰会卖不出去了。不过宝贝女儿本来就是许多策划的心血，又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呢？

    金如意看向窦湘湘，期待她也能给出好的评价。

    “好看，我们家如意穿什么都好看。”

    如此，金如意便心满意足，又去换别的衣服了。窦湘湘还给她买了鞋帽、胸针、丝巾……她看得出，金如意其实对穿搭挺讲究，也有自己的心得，难得对多次换装接受良好。

    到底是忘了问收养那天衣服上的污渍是怎么回事了？窦湘湘突然想起来，有些懊恼。

    三人收获满满，基本上都是给金如意买的。窦湘湘给豆豆一挑了条大红围巾，谁叫她有着一张撕漫脸却天天黑白灰。

    导购帮忙拎着一些服饰，正要往门外走，豆豆一身侧的一排衣架全倒翻在地。几名导购赶忙过来收拾衣服和货架，金如意从一堆衣服里捞出个亚麻绿发色的小孩，。小孩愣愣的，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衣服倒是干干净净的。

    “莉安，你怎么回来了？”一位导购问。

    窦湘湘觉得是触发了剧情，留在一旁看着。

    “姨姨，我……”莉安犹疑，她看起来并不想说，看着一旁倒地的衣架，愧疚与不安快溢出来了，匆匆低头说了句“对不起”，慌忙跑远了。

    “这小孩是？”

    导购躬身道歉，忙解答：“客人对不住了。那是我们店主的女儿，平常都很乖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慌慌张张的？为表歉意，这是我们的优惠卡，下次来消费全场可享六折优惠。”豆豆一手里被塞了张优惠卡。

    窦湘湘看有戏，接着问：“她多大了？上学了吗？是不是在学校里跟同学闹矛盾了？”

    导购也觉得奇怪：“也许是吧，还没放学就跑回来了……”

    游戏里现在还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没有学校会这么早放学。莉安提前离开学校，多半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离霍尔木市集近的学校也只有魔法学院。

    设定上还有其它学校，不过并不是为了教授魔法存在的，毕竟拥有魔法源的只有少数人。其余的学校多数教授一些手工艺，如纺织、雕刻等。大陆上有5座魔法学院，5座学院没有各自的名称，只以东南西北中分辨。而卡梅尔市只有这一座魔法学院，本地人便都称为魔法学院，外城人则称其为东院。

    “莉安的母亲呢？”

    “啊，店主她……她去进货了，晚上就会回来。”

    导购的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迟疑，黛安店主不是去进货了，那是去哪了呢？

    金如意也想帮窦湘湘找线索，试着问导购几个别的问题，导购只会回答“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和刚刚事件有关的再问不出来一点。

    窦湘湘摸了摸金如意的脑袋，安慰她：“不是所有npc都像庄园的管家那样灵活的。”

    为了压缩成本，只有“露佧”是真正的近乎一个人类。其余的npc，只有管家和Boss相对灵活些。当然npc始终没提供别的线索也可能是他们对剧情探索的太少了，问题没触发关键词。

    “妈妈，明天去学院我帮你盯着。”金如意一脸认真，一副非要为窦湘湘做什么的表情。窦湘湘看她不罢休的态度只好随了她，多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得到的线索指向学院里面多半是有问题的；也许还能从黛安店主这里开出剧情和线索；有人开出福利院院长不肯交出“露佧”这个剧情，那福利院院长很可能也有问题。探究大Boss的线索，肯定还是从“露佧”的生活轨迹来，剑走偏锋的终究是少数。

    三人回了庄园，金如意躺在窦湘湘的床上赖着不走，豆豆一在阳台帮她浇花。

    “那你是去福利院找院长还是以陪读的名义跟着金如意去学院？”豆豆一问。

    窦湘湘坐在吊椅上，她买了个脖子上系铃铛的小狗娃娃，正捧着玩。抬头看着太阳一点点下陷，远处的湖面被烧得通红。她觉得没意思，回了屋。

    “我都不选！明天如意去上课，想办法问问莉安的班级、老师和关系近的同学。”她对着死活黏着自己的金如意没办法，狠狠rua了几下。金如意的脸颊很快变得红扑扑的，无辜地注视着窦湘湘。

    “啊啊啊！明天我和你豆豆姐去混沌之地，你好好上课，不许跟过去！”

    窦湘湘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小屁孩真难带”，又狠狠在金如意脸上亲了一口。

    “听到没有？”

    金如意呢，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被亲了口脸颊，她马上回抱住窦湘湘。眼珠子转溜一圈，娇声娇气地说：“我听妈妈的！”

    窦湘湘摆摆手，把她拉开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这小孩想亲近又要保持距离，但距离也不是很远的时候，就莫名想笑。

    “对了，你多大了？真实年纪。”窦湘湘挑了挑眉，抱臂坐在沙发扶手上。

    “不记得了，好几千岁了。”

    啊？

    窦湘湘想不通，她在哪能结交这么个忘年交？还愿意小自己一辈？

    金如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开口道：“在我的世界，和你认识的时候也就十岁，你陪了我八年。”

    这不就是《少女的成长之旅》的设定？怎么？游戏衍生成现实世界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金如意顿了会儿，突然变得很悲伤：“你本来说还会再陪我一段时间的。”

    豆豆一浇完了花，水壶里还有些水。她每天都会倒掉，第二天换新的继续帮窦湘湘浇花。她一直挺佩服窦湘湘的，有时候心大得让人心惊胆战。

    “如果是那个养成游戏，达成结局不回她的世界，难道放弃一切就为了当你的父母？”豆豆一拎着水壶，靠着门边冷笑。阳台外，落日的余晖印在她的脸上，与眼底的冷光对峙。

    出乎意料的，金如意没有为此生气。她靠在床头，像被丢弃的棉花娃娃。金色的眼眸黯淡下来，她的唇轻轻颤动。良久，才出声：“我知道，我能接受的。”

    窦湘湘本想打断这诡异的气氛，看看金如意，又偷偷瞥一眼豆豆一。老天爷！她竟然招架不住！

    “窦湘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的所属权？但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是维护你的安全与利益。”豆豆一平静地对窦湘湘说，她的怒火转眼消失不见，又回归到冷淡地状态。如果不是窦湘湘熟悉她，怕是会忽略她话语中的珍重。

    窦湘湘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金如意的出现确实很离奇。无论是作为严重bug还是外星来客都应该认真对待，她也不应该以身犯险，单凭感觉就认定金如意是无害的。

    好吧，其实她超在意之前失去的记忆。而且，她最近真的觉得好疲惫哦，靠近金如意好像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