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湘湘托着腮，坐在沙发上神游天外。
露佧刚刚洗漱完，换了件嫩芽黄的棉布睡衣。金色的长发披垂，像只湿漉漉的长毛猫，依旧漂亮骄傲。她直勾勾地盯着窦湘湘看，好像要把她的皮囊看透，再看穿她的灵魂。
窦湘湘还在愣神，一抬头，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笑着对着露佧招了招手：“过来，衣服都浸湿了。我来帮你擦头发。”
露佧很乖，顺从地向她递来一条长毛巾，她起身接过，将露佧按在座位上，一手捞起金色发尾，轻柔地擦拭着。
窗户开着，傍晚的风探进窗里，撩拨了碎发。
“冷不冷？”窦湘湘体温低，给她擦头发的功夫，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露佧没答这个问题，用略带质问的口吻：“你也帮别人这样擦过头发吗？”她突然伸手抱住了窦湘湘，语气似乎有些委屈。
“唉！”窦湘湘想躲，没躲开。她的腰最怕痒，轻抽了口气。
“水都蹭我身上了，小孩。”说着，还是继续给她擦头发。
“只擦过你一个金色头发的。”
“转移重点。”露佧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窦湘湘没搞懂这小孩哪来的脾气？也是一点都不怕生，直白又大胆。她拂开露佧额前的碎发，屈指敲了一下她的眉心。
露佧眉心一跳，无辜地注视着窦湘湘。
“叩、叩。”
窦湘湘向门口看去：“豆豆一？”
她推开门进来：“收养手续已经办好了，资料全在这儿了。”
窦湘湘让她收起来，准备晚上再看。她指着豆豆一向露佧介绍：“露佧，这是我的助理，你可以叫她豆豆姐。”
露佧盯着豆豆一，良久：“豆豆姐，你很漂亮。”
豆豆一在外人面前有些闷，“嗯”了一声，便坐一旁等开饭。
游戏里天色已经开始暗沉，窦湘湘和豆豆一其实是不需要吃饭的，但既然来养成“女儿”的，肯定要照顾小朋友。
窦湘湘这边才给露佧擦干头发，旅店里有红茶，她先倒了杯茶水给豆豆一，这才坐下问：“你俩想吃什么？”
露佧握着窦湘湘的手，像是在帮她取暖。对吃饭看起来不太感冒，只表示听大人的，而豆豆一向来随缘（因为是系统不需要吃，只是很喜欢尝尝味道），于是一行人到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什么叫做一衣带水？”
“鼎鼎大名又是什么？”
“嘶……这个红烧咕咾肉应该是（现实世界吃的那种）……吧？”窦湘湘和豆豆一对视了眼，又看了看露佧，指望她能知道是什么肉？露佧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最后三人面面相觑，稀里糊涂下了单。
“这……”
餐厅的效率挺高，就是盘大量少食材看不出原样，不知道端上来的能不能吃。看着这一桌奇形怪状的东西，三人谁也不愿意先动筷子。服务员见状，立马上前。
“客人有什么疑问吗？”
窦湘湘清了清嗓子：“能说一下这些都是由什么食材做的吗？”
“哦，好的。一衣带水是虾须和虾籽（像盘子长了眉毛和麻子）;鼎鼎大名是鲤鱼头和樱桃酱（浑身血且死不瞑目的鱼）;红烧咕咾肉是用的咕咾肉（目测是两个奥尔良烤鸡腿蘸酱油）……”
豆豆一偷偷摸摸戳了下窦湘湘，小声说：“这里的咕咾是一种叫古牢的魔鸟。”看桌面下一闪而过的蓝光，显然是刚刚才查的。窦湘湘听了心里直嘀咕，抬头恰好和露佧对上了视线。
“客人，三鲜汤呢就是用三鲜做的，这个三鲜分别是马铃薯、茄子、豆角。”
？？？
神特么用地三鲜的食材做三鲜汤啊！
“写这块文案的人自己不会笑吗？”窦湘湘倒抽一口气，一副这游戏估计要完的表情。
虽然只是游戏，肯定吃不死人，但是实在没必要让嘴巴受苦。一人一统已经放弃尝试这些黑暗料理，准备撒丫子跑路了。露佧却夹了一筷子咕咾肉放嘴里了。
“！！！”
“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干妈，你们吃过鸽子吗？味道差不多。你们尝尝，毕竟浪费食物不太好。”露佧解释，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
窦湘湘心说这小孩也太精了些，总感觉她能看透自己的一些想法，游戏里的AI真的能到这种程度？还有AI真的能尝出好吃不好吃吗？
她抱着有问有答，教育小孩的心理干巴巴地夸了句：“你真是敢于尝试，太勇敢了！”
谁曾想露佧回话：“是干妈教的好。”
窦湘湘品不出这是不是在阴阳怪气，不敢再乱教小孩，招呼着一起埋头干饭。
只能说当人抱着吃屎的心态去品尝一道菜，就会发现这道菜还在人类味觉的接受范围内。
豆豆一没兴趣上赶着找虐，留窦湘湘一个人尝试了所有菜后用三鲜汤泡着吃完半碗米饭。三人相安无事，直到旅店休息。
露佧缠着窦湘湘要和她一起睡。
她委屈地瘪嘴,清澈的眸底印着窦湘湘：“我好不容易又有了家人，我怕你丢下我。”
这话一出，窦湘湘刚想好的拒绝理由全都报废，心都碎了一半。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跟着家长一起睡觉又有什么问题呢？
窦湘湘让露佧先洗漱，自己坐一旁等着。她是很喜欢看窗外的，看窗外的天空。
游戏的夜景做得很逼真。古人以为天圆地方，天似一口大铁锅般盖了下来，又常言“民以食为天”，竟有种在生死间徜徉的快感。星星比现实世界要多得多，也大得多，仿佛触手可及。
“干妈，我好了。”说着就要凑过来贴着窦湘湘。
窦湘湘应了，一边催促着露佧早点睡觉。
“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还有黑眼圈、眼袋、皱纹，还会脱发。”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熬夜的坏处，企图把露佧吓住。
露佧躺在床上，被子遮了半多张脸。窦湘湘还以为小孩害怕，正要上前哄两句，露佧又兴致勃勃地探出脑袋：“那你不给我个晚安吻吗？”
窦湘湘无奈，小孩儿还怪讲究，这鬼灵精！她向露佧走过去，在脑门上“啵”一个，顺手捏了捏被角。
“好了，女巫封印了你的意识。公主，你该陷入沉睡中了。”
窦湘湘哄完露佧，便和豆豆一退出了全息，现实世界大概过了一小时。游戏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的不一样，一般来说也不能真的等8年才等到Boss事件。
目前现实里过一个小时，游戏里大概是十二个小时。速度可以调，最高是四倍速。
团队此前也一直在讨论时间流速的问题，怕太慢了玩家已经没有耐心等到Boss出场，又怕太快了，玩家无法产生对游戏和游戏人物的黏性。大家争论不休许多天，最后决定只要收集到一定数量有关Boss的线索，玩家就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提前开启Boss事件。同时更加丰富了“露佧”与“我”之间的互动以及其余探索事件与彩蛋。
今天开始测试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窦湘湘没有亏待五脏庙的不良习惯。让大家先退了，吃完饭再开个会。
报上来的问题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提到玩家初始传送点不固定和传送阵太少这两个问题。前者交由程序部的工程师们修改，后者关卡设计那边还在争论。测试组这边还发现背景音效不稳定，时有时无的；npc花匠一直在墙角里卡机；福利院院长坚决不肯把“露佧”交出来……虽然最后一条疑似触发了某条支线，窦湘湘让他们一步步来，今晚留着精力加班。
本来《露佧的探索之旅》也轮不到窦湘湘来指挥，只是这部游戏的总策划瞿琳和她的副手这两天有别的任务，让她帮忙代两天班。
窦湘湘心累地想：还好，就两天。
她深深吸了口气，印象里好久没给自己放假了，总在不停地找事情做。
豆豆一看她面色疲惫，端了杯热水给她：“在想什么？”
窦湘湘静静地捧着水杯。良久，才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我这个账号上的露佧也太自来熟了些。”她轻笑，懒洋洋地赖在身后的办公椅上。
豆豆一回想，测试部那边别的账号开始收养露佧的时候都有点小考验，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对这个突如其来收养自己的人有所防备。她不解：“刚刚开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疑似故人来啊，不过我不记得有这样的故人。”她晃着椅子，漫不经心的样子。
豆豆一愣了会，很快反应过来。她这个主人，是有些神秘之处的。
明明窦湘湘并不精通人工智能，却能拿出那段代码。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两天，终于把瞿琳盼回来。赶紧把事情该交接的都交接完，该修改的也有条不紊都排上号，火速修改中。眼见目前的bug都改好了，窦湘湘又乐滋滋地上线了。
现在玩家的初始传送点可以在地图上自行选择，地图分全图和某城市的小地图，此外还可以缩放。不过地图上只会标注城市，更具体的地点，比如某教堂、某医院之类的地点需要探索后才会在地图上显示。所以窦湘湘就直接传送到之前的旅店，游戏进度会一直停在退出游戏的时候。
“你还要去陪她吗？”豆豆一问。
“陪吧，答应小孩的。”窦湘湘对着豆豆一歪了歪脑袋，转身离开她的房间，去了隔壁。
她还以为露佧睡着了。轻轻推开门，看见窗帘拉开了一半，露佧正坐在床尾，撒娇似的抱怨：“你离开好久啊，干妈。”
窦湘湘内心“呵呵”，这多半不是原制作组弄出的“露佧”了。
“你怎么一刻也舍不得我离开啊？”她拿捏哄小孩的语气。
“是呀。”露佧一动不动地盯着窦湘湘，缓缓咧开嘴，笑容甜得腻死个人。
像是引诱什么：“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窦湘湘狠狠揉了一把露佧的脑袋：“女孩子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许下带有‘永远’二字的承诺。”
露佧瞬间变了神色：“又没有人跟我许诺永远！”
窦湘湘放心了，没再管她，自顾躺在床的另一边。摊平了，闭上眼。
露佧见状，气呼呼地圈住她：“你都不记得我了，还欺负我……”
阳光攀附在床沿，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窦湘湘睁开眼，她就借着游戏眯一小会。露佧还抱着自己的手臂，眉头也皱着。人不大，气性不小。
窦湘湘把露佧叫醒。在摩伦这边也没什么事，三人收拾行李，便回庄园了。
管家正在给新来的佣人们做简单的培训。窦湘湘带露佧挑了她喜欢的房间，放她自由活动。她还不愿意，非要跟着窦湘湘。
“自己想想等会怎么解释，先消停会儿吧。”
打发了露佧，窦湘湘和豆豆一去了书房。
“这里的动物也未免太少了？”她们来回几个城市，除了少数鸟雀，一直没看见什么动物。最重要的是，花圃里竟然连蜜蜂蝴蝶都没有。窦湘湘怀疑那天梧桐树的果实里到底有没有虫子了。
“因为这里的动物，或者说不能称作动物，都是异兽。除了六座主城，还有十多个小城市，其余地方都属于未开荒的状态，几乎没有人类。人们将那里称之为混沌之地。由于城市的开发，以及人类的猎杀，这里早已不适合异兽生存。所以现在异兽大多都在混沌之地。”豆豆一平淡地念着设定。
窦湘湘好笑地看着豆豆一走流程。她虽然不经手文案，但对基础设定还是有印象的，明明只要补充细节就好了。
“魔神和混沌之地有关吗？”
“不清楚，剧情都是一段段的，剩下的要玩家自行探索。”
“那讲讲六大主城吧。”
“六大主城分别为卡梅尔、摩伦、桑格里、贝克瑞、浮仪、雅提苏。六大主城轮流管理这片大陆，每个城市分别有一个大家族。他们表面上不涉及城市管理，实则每位城主都与这些贵族联系紧密。每六年有一次城主换届选举，城中公民均可参加。”
“哦，对了。你之前想建传送阵，就需要城主的同意。要接通其它城市，也需要相应城市的城主首肯。”
窦湘湘伸了个懒腰，吐槽道：“好麻烦。”
豆豆一耸了耸肩，意思是“我也没办法”。
“这些城市都是一个国家的吗？”窦湘湘感觉不对劲，这些城市都由城主及其背后的贵族管理，也太散了点吧？上头没人吗？
“是的，目前只有一个国家。”
最初这些人类的聚集地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度，也没有贵族与繁华的城市。人们还没有绝对的力量可以压制异兽，将它们完全驱逐出自己的久居之地。人们分散成一个个部落，并随着异兽的迁徙而改变自己的家园。
直到伊蓓娅的出现，她是某部落首领的小女儿。
“资料没有记载伊蓓娅到底如何建立了国家，但她的确是史上第一任国王。伊蓓娅并没有留下后代，第二任国王的任命是由伊蓓娅的好友宣妲决定的。”
宣妲是位十分敬仰神明的巫医，为建国初期的后勤保障作出巨大贡献。繁星福利院也是她建立的。繁星福利院最初的用途并不是收留照顾缺失监护人的孩子们，而是统一照顾与管理当时参与国家建设的工人、士兵与高知的子女。伊蓓娅死后的三任国王都是从繁星福利院出来的，自第五任国王开始，继任者便成了前任国王的血亲。
绵延了两千多年的国度，现已是末日的余晖。王权衰微，地方势大，封印魔物的阵法在一点点消散。
“露佧的魔法源是什么？”窦湘湘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桌上。她不习惯坐马车，传送阵少这点还是没改，据说跟后续剧情有关。赶了小半天的路，总感觉不是滋味。
“光系。不过倘若玩家不喜欢，可以改属性。”说着，豆豆一掏出块五彩斑斓的透明石头：“新手礼包，一个账号一个，额外的自费。”
窦湘湘面无表情地作惊讶状：“啊，不愧是要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
魔法源的属性有水、火、土、风四大基本属性，当然也有一些极其稀有的属性，如光、暗、雷、冰等。光克制暗，这条设定也挺老土。
她打了个哈欠：“我去找露佧商量上学的事。”豆豆一就自己待在房间里玩游戏。
露佧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
“露佧，想去上学吗？是魔法学院哦！”窦湘湘又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我不是小孩了。”露佧无奈想躲开，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的AI。
窦湘湘就是故意的，走上前捏住她的腮帮子：“我在跟我女儿说话，你是谁啊？”
露佧沉默了一会，攥住窦湘湘的手，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缓缓开口：“别闹了，妈妈。”
妈妈？窦湘湘心下一惊，她确定自己是没有生过小孩的。那这个“女儿”又是哪个游戏里的？她又怎么能从别的游戏来到这里成为露佧？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露佧：“你叫什么？”
小孩听了，轻轻咳了一声。突然不好意思似的，很认真地理了理衣领和裙摆：“妈妈，我叫金如意。好久不见，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