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眼形细长,眼尾微微上挑,中间一段却有些平直,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好接近,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司羽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日勘验之后,得到了确切结果,他顿时如释重负,唇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可惜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司羽也因为忙着清洗,没去多在意。
今日见到他跪坐在蒲团上,垂眸用膳的画面,当时的一股熟悉之感又涌现出来。
司羽看着林晏,他的眉眼如清风明月,温润如玉,一脉文人风骨。
又看到了林晏正在夹菜的手,修长细致,骨节分明,倒是一双好手。
司羽失神而又专注的目光让林晏觉得坐立难安,他放下碗筷,抬眸看向司羽:“可是我脸上有何不妥之处?”
司羽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遇见过,也无法追溯过去,司羽向来朝前看。
司羽垂眸不与林晏对视,她不想在别人身上找回忆,虽然她很喜欢林晏的长相,但她现在在守孝期间。
她决定替原身阿耶守孝,便不会只做表面功夫。
林晏见司羽神色淡然,便知晓方才她的失神是真的在想别的事,不是因为他。
林晏忍不住在心中自嘲,不能因为以往自己的长相容易讨小娘子喜欢,就以为司羽也会如此。
毕竟司羽和一般的小娘子不一样。
况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随意招惹他人。
林晏生的好看,年纪轻轻便官运亨通,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为他保媒的。
可林晏今年二十有二,至今未婚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着秘密,他不愿牵连他人。
林晏原名崔澈,为前任京兆尹之子,因崔父牵扯进了鬻官案,举家遭祸,受陷害满门被屠。
崔氏全族,唯余年仅八岁的崔澈一人存活。幸免的还有一位仆从刘常,他与崔澈同岁,两人逃离后流落街头,被赵王所救。
因崔澈与赵王早逝的长子生的相似,被他待如亲子,教养长大。
崔澈改名换籍,成为了寒门之子林晏,以真才实学得圣人青睐,被封为金州司马,已赴任两年有余。
林晏原本只想着早日立功升迁,重回永安城,替崔家翻案,无心儿女情长。
但他现在意识到自己对司羽有了好感,只是没打算现在表露出来。
毕竟若是他替崔家翻案的事情暴露,会牵连很多人的。
不过林晏倒是庆幸司羽在守孝期间,不会轻易定下婚事,还给他留有时间。
他打算等自己替崔家翻案之后,若司羽有意,他便向她提亲。若是无意,他也愿以兄长的身份替她撑腰。
她现在和他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了。
打定主意后,林晏不再像之前那般避着司羽了,他不做马车改为骑马,于车队旁来回巡游。
见司羽打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色,林晏还会主动提及附近地形,周边村落。
车队行进速度不算快,司羽便提出想趁着赶路的机会学习骑马。
当然,她本来就会,但原身不会啊。
林晏闻言,便把自己的马贡献出来,还主动提出可以教她。
司羽在林晏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如愿发现他红了耳尖,于是便了然。
这古代的男子就是纯情,他们相识也没多久,除了那晚之外再无肢体接触,但即便如此也让林晏动了心,倒让司羽心里有些不忍。
她是真的想替原身阿耶守孝,一则原身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二则她本身年岁不大,才刚满十六,司羽是不愿早早嫁人的。
司羽坐在马上,林晏一边牵着马,一边跟司羽讲解骑马的注意事项。
司羽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忍不住轻声道:“林晏,我要替阿耶守孝。”
“我知道。”林晏随口应道,但忽然意识到司羽意有所指,他抬头看向司羽,见司羽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林晏再次郑重其事的回应她:“我知道,三年。”
“嗯。”司羽点点头,以为他明白自己是说这三年不会考虑儿女私情,便不再多言,专心练习骑马。
而林晏却以为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两人心中都有彼此,待孝期过了再谈论婚娶之事。
只能说,司羽还是低估了林晏的纯情程度。
今晚休息时恰好碰到驿馆,林晏持文书返任,正可以入住,而司羽一行人本来是住不进去的,林晏拿钱财打点之后,便以官员家眷的名义入住。
阿满找驿丞打了热水,侍奉司羽洗漱,司羽也觉得自己该好好洗洗奔波染上的尘土。
泡澡泡久了水冷,果不其然生病了。
第二日赶路时司羽便一直窝在马车上,中午休息时也不曾下来。
林晏骑着马,听到司羽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声,颇为心急,但司羽却说并无大碍。
确实只是小感冒,原身中了毒,身体虚弱,司羽来到后怕虚不受补,只从灵府中取了一滴灵液滋补身体,好让《扬州慢》入了门。
这具身体没修炼多久,加上司羽又为了增强资质伐骨洗髓,身体基础没打好,才会受了风寒。
但病去如抽丝,等到了西城县,司羽还未好全,暂时住进了客栈。
不过司羽也没闲着,一边让杜林找刘常帮忙去寻觅合适的铺子,一边继续编写《洗冤录》。
刘常是林晏的长随,在西城县也是很有面子的,他找的牙人不敢拖延,很快找到了符合司羽要求的房子。
因为是女医馆,便不需要开在热闹的商业街上,司羽更期望是商铺加住宅模式的房子。
司羽用司家祖辈存下来的金饼买下房子,画好房屋设计图后,由杜林负责监督改造。
林晏返任后,正忙于处理堆积的公务,只在司羽病愈后过来看望过一回。
倒是司羽在空闲之余,让厨娘多做了几道新菜,托刘常送到府衙,让他叮嘱林晏不要因公废食。
林晏收到餐食时眉眼弯弯的模样,让刘常忍不住蛐蛐他:“郎君,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要替崔家翻案,不考虑儿女私情吗?”
林晏唇角勾起:“我与七娘约定好了,待她出了孝期之后再提及此事。”司羽在司氏同辈女娘中排行第七。
“可崔家之事,郎君也要告知她吗?”刘常心里仍有些担忧。
林晏顿了顿,最后只说了一句:“待七娘出了孝期,我再告知。”
林晏的态度就决定了刘常如何对待司羽,因此当司羽问及林晏最近在做什么时,刘常丝毫不曾隐瞒。
女医馆开业初期,并没有多少女子上门求医,司羽带着阿满做了一些用得上的药丸之后,便闲了下来。
《洗冤录》的进展也不太顺利,正好从刘常口中得知有命案发生,而太医博士和仵作行人也没有勘验出有利线索,便毛遂自荐。
林晏相信司羽的能力,主动替她担保,这才让金州长史同意让司羽前来勘验。
此后,司羽便成了西城县登记在册的仵作行人,县衙有重大命案需要支援时,才会寻她协助。
司羽勘验之时,除了第一次因为来不及穿了窄袖襦裙,后面都换上了圆领袍。
她特意让小满仿男装样式制的,没用什么好料子,主打一个结实耐脏,毕竟勘验算是一件污浊之事。
倒是林晏多想了些,以为她买了房子之后手头不宽裕,便从自己俸禄里多取了几匹丝绢,充到请司羽勘验的报酬里。
本朝官员俸禄除了部分钱财,更多的是米粮与其他吃穿用度之物,官员若是用不完,就会寻商贾将这些东西折算成钱财,但不包括丝绢。
在本朝,丝绢是可以充当钱财来直接使用的。
林晏赠送的丝绢,颜色、质地均为上成,其中一匹素缎是鲜嫩的桃夭色,司羽很是喜欢,只是可惜她在守孝期间,不能拿来裁衣。
倒是有一匹月白色的花罗,织得紧密结实又透气,司羽便让小满加紧裁了几件小衣贴身穿。
司家虽有些钱财,但这等紧俏的好物还是没什么渠道买的。
司羽也是在准备制夏衣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那多出来的几匹丝绢应出自林晏的俸禄。
但司羽也没有多想,毕竟她知道林晏家中无女眷,这些俸禄也用不上。
司羽本就打算通过颇得圣眷的林晏向圣人递交《洗冤录》,这可是一大功绩,她享用的俸禄就当林晏提前提供的报酬了。
这年深冬,司羽的《洗冤录》终于写好了,她特意誊抄好,用丝线装订成册。
这个时候盛行的装订方式还是鱼鳞册,线装书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就算圣人看不到《洗冤录》的重要性,但线装书的优势定会被朝中大臣们看到。
果然,林晏在拿到司羽装订成册的《洗冤录》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装订方式的不同。
在知晓司羽是结合阿耶多年勘验经历写出的《洗冤录》后,林晏特意找上顶头上司,联名上书。
等过完正旦,正式开朝之后,圣人下旨由皇家书局刊印《洗冤录》,分发到各个州县,作为执法者必学之书。
司父被追封受勋四品轻车都尉,司羽也因进献线装书法有功,被圣旨嘉奖,赏百金。
金州有此功绩,正式被评为上州,相关人员均因此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