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一直将司羽送到司宅后门,见她推开门走进去,这才往回赶。
阿满正守在后门,她坐在台阶上,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司羽关上了门,这才叫醒了她。
司氏一族毕竟只是县城小家族,他们这一脉虽是嫡系,但子嗣不丰,家中仆妇并不多。
司羽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小满,阿耶身边有一个长随杜林,后厨有一个厨娘,庭院有两个负责清洁打扫的仆妇。
柳管家除了管理司宅,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医馆的账务上,出门是会被人尊称一声柳掌柜的。
司羽去勘验的这件事避不开柳管家,他也拗不过司羽。
司宅里人人都知道,司父待原身极好,亲自教授书法、医术,至于私下里有没有教导勘验,他们却不清楚,这才给了司羽误导他们的机会。
见司羽归来,柳管家才放心的回去休息,而小满则去后厨拎水,服侍司羽沐浴。
如今刚入春日没多久,夜间寒凉,此时沐浴便只能简单泡泡,不然久了水冷,容易生病。
小满和柳管家都不同意司羽去验尸,但他们管不了司羽,只觉得司羽自阿耶离世后成长了,越发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们做奴婢的,是管不了主人家的。
勘验结果证明了林晏的猜测,他让刘常密切关注那个身上有痕迹的衙役,收集到证据后,秘密传信给他的上司——金州长史,让他下令调动军队前来剿匪。
林晏那边的情况并未和司羽提及太多,只是派人通知她一切顺利,让她再安心等些时日。
司羽觉得林晏可信,便把精力放在了司氏一族这边。
停灵三日后,阿耶下葬,他膝下无儿,司氏一族便以此为由,让同族堂兄为其扶棺。
下葬那日,同族堂兄忽然失神,惊慌失措的跪地求饶,言语中提及不该觊觎族叔家业而给族妹下毒。
司氏一族顿时哗然,司羽面色苍白,眼含热泪的打了他一巴掌,然后让早就准备好的柳管家向官府报案。
有林晏这个关系在,起了歪心思的族亲很快便被捉拿下狱。
司氏一族在本县还算个小世族,但除了嫡系一脉,族内近些年已无人入仕,也就司父还有点官府的人脉在。
当日见有府衙中人吊唁已让起了歪心思的人提心吊胆,现下见司羽这般不留情面,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司羽便接替同族堂兄的位置,亲自扶棺送葬。
自那日起,司羽便是一家之主,她对外宣称要替父守孝三年。
原身阿耶在去世前正准备替原身相看亲事,已向看好的人家漏了风声,还没等安排两人相看便意外离世。
司羽放出这话,那家人便知晓她的意思,有眼色的给他家儿郎安排其他对象了。
司羽便放心的宅在家中,一边炼制能伐骨洗髓的汤药,一边整理原身阿耶的尺牍。
阿耶不善言辞,但性情沉稳,有些想法得等深思熟虑之后才会记录下来。
所以书房中有用的尺牍并不多,司羽耐着性子一一品鉴整理,写书的事算开了个头。
司羽打算根据原身阿耶的经历,写一本《洗冤录》,肯定不如宋慈写的那本全面,她只打算写点基础的法医学知识。
这样既能达成原身心愿,又不会损害未来人的机会。
司羽想写的内容,大致包括如何验伤、验尸、检骨、死因鉴别,而犯罪、犯罪侦察、保辜等有关断案、法吏检验格式程序等,不会加以阐述。
毕竟原身阿耶又不曾在公门待过。
基础法医学知识与医学知识有许多相通之处,她也算给自己减小了难度。
司羽刚刚梳理好要写的内容,林晏已经带着军队将黑风寨剿灭,也拿下了与之勾结的县尉等人。
待一切尘埃落定,林晏特来给司父上香,并告知司羽,害死司父的匪徒已在剿匪中死去,其余匪众也会秋后问斩。
司羽向他致谢,毕竟这件事他派人告知一声即可,本不用亲自来的。
林晏踟蹰片刻,还是说了自己即将返回金州治所西城县之事。
他本就是来调查本县剿匪之事,既已查明结案,自然要回返,只是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心绪,催促着他来此。
司羽没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常,听闻他要返途,便询问他是否可以同行。
“你也要去西城县?”林晏闻言有些诧异。
他也听闻司羽对外传言要替父守孝,旁人守孝哪个不是闭门不出,甚至还有人结庐而居。
司羽这特意提及要同行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况且还要去西城县。
金州凭借汉江中游水陆码头的地理优势,成为本朝重要的交通枢纽,又与京兆毗邻,以麸金、茶叶、漆器等物产著称,其中金漆品质闻名于世。
金州的税收向来占前,近几年来常有朝廷有意将金州重新评为上州的说法传出。
若金州成为上州,林晏的州司马就是从五品下的官职了,比中州长史还要高一阶。
因此本就是治所之地的西城县,近些年越发繁华昌隆,甚至有人叫嚣着要比肩永安城。
那里不是适合守孝的地方。
“是的,我有意在西城县开间女医馆。”司羽如实相告。
本朝民风开放,并没有女子必须待在闺阁不得外出的说法,经商开铺子的也不少,但大多都是成了婚的娘子。
小娘子们大多做些胭脂水粉、绣坊衣铺、饭馆酒楼之类的营生,开医馆的几乎没有。
她一外来人不好跟本地医馆对上,单纯的女医馆倒是更合适些。
原身有意替阿耶扬名,司羽也不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白白走一遭,趁着本朝女子地位高,教几个弟子,给后人多传些女医知识。
只给女娘们治病救人,就不会过多挤压当地医馆的生存空间,但普通小县城舍得求医问药的本就不多,单拎出来开女医馆怕是容易入不敷出。
所以司羽才有意去往更为繁华的地方。
西城县只是司羽定下的一处跳板,等她的女医馆打开了名声,她就去本朝最繁盛的永安城。
闻听此言,林晏越发对司羽的钦佩不已。
他主动提及到西城县若有需要可以寻他帮忙,他定竭力相助。
司羽也很满意他的主动,有他这句话,她后面寻他找机会行勘验之事应当容易得多。
司羽决定要去西城县开女医馆之后,就通知了司宅一众人员。
那两个洒扫的仆妇是本地娘子,可以多给些钱财归家。
厨娘寡居无子,可以跟着司羽离开,小满自是不用说,需要考虑考虑的只有柳管家和阿耶的随从杜林了。
柳管家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留守,他年岁大了,不想外出奔波,而杜林本来还担心司父离世后他的归处,现下不用担忧了。
他跟在柳管家身后,想尽快熟悉管家之责,他本就是长随,跟在司父身边很多年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有杜林的帮忙,柳管家很快寻摸好了车马行,又收拾了箱笼用具,还有司羽特意让人准备的物事。
到了约定出发的那天,林晏看着司羽一车接一车的行李,沉默了片刻,问道:“我的马车还有空余,需要帮忙吗?”
司羽拒绝了,她的东西都有固定位置,路上用得着。
从本县到西城县,驾马车走走停停,需要五日,骑马只需要两日,林晏准备了干粮,但他怕司羽不习惯赶路,特意买了些点心。
中午停下来修整的时候,林晏拿了出来,还没等他送出去,先收到了司羽让阿满送过来的荷叶鸡。
荷叶鸡是放在砂锅里送过来的,林晏拿筷子解开荷叶鸡外面的荷叶,然后提起鸡腿轻轻一抖,便看到骨肉自动分离。
就着手里硬邦邦的干粮,林晏吃了之后,真想拍案叫绝。
到了晚上,司羽又让阿满送来了鱼头汤和红烧鱼块,林晏将干粮掰碎了泡在汤里,暖暖的吃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林晏还喝上了清粥,配上清爽脆口的小菜和烤得焦脆的干粮,一向不爱口腹之欲的林晏也觉得分外舒爽。
往日外出公干,在路上只能吃干粮,最多偶尔打只野鸡野兔炙烤,但他和刘常都不善厨艺,只是将将能入口的地步。
但旁的人除非碰到驿站,不然都是这般啃干粮,哪有像司羽这般热菜热饭的招待着。
林晏最好奇的是,明明他们也都是正常速度赶路,司羽他们也没有耗费过多时间做饭,为何能整治出这么多需要消耗时间的菜色。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司羽聘请的车马行押送人员外没有其他外人,所以第二天林晏便直言不用特意给他送饭,他们可以一起吃。
也是在吃饭的时候,林晏才看到司羽定的马车里有一辆专门放了很多炭炉,每个上面都放了砂锅,还用保温的罩子盖着,走了一路,就焖烧了一路。
只是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见司羽只吃了茄子煲之类的素菜,林晏才忽然意识到,司羽带的很多荤菜其实都是为他准备的。
他看着司羽沉静的面容,心脏猛然跳动,声音震耳欲聋。
要是司羽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觉得他在自恋。
虽然司羽自己在守孝,不吃荤,但她身边还有其他人,他们不需要守孝啊。
给林晏送菜,只是不想厚此薄彼。
当然,也是看在他那张分外清俊的脸上。
司羽看着那张脸,总觉得很熟悉。
到底是在哪个世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