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了挣了?”
打着算盘的商人没说话,眼睛盯着账本上的赤字发呆。
妻子虽不识字,却也看出丈夫未说出口的答案了。她沉默了一会,慢慢坐在丈夫身边。
“那怎么办呢?”妻子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此刻也不例外,只是这细声细气里多少带了些沉闷的苦痛与茫然。
孩子就快出生了,又正好赶上年节,连续亏了快一年的账,叫人怎么过呢?
说是太平年代,真正活得顺风顺水有滋有味的,又有多少个呢?
商人仍旧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呼呼的北风在吹着窗纸喇喇飒飒地作响。
小夫妻在漆黑的房间里枯坐了一夜--为了省烛火,他们没有点灯。
当天从暗灰慢慢变成灰白,商人沙哑开口:“我去趟爹那。”
妻子一愣:“你不是和你爹闹僵了吗?”
商人苦笑一声。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去给爹低头,总比媳妇孩子去给债主低头的好。
“我去一趟。”商人起身,“你歇吧,有身子呢。”
丈夫出去了。
妻子坐在那椅子上,许久没有说话。
商人年轻的时候,和父亲关系很不好。
商人是庶子,母亲林氏是个绣娘。他的嫡母杨氏,善妒,阴狠,他还没出生时就给他娘下毒,林氏艰难生下他,没多久她又因杨氏设计,血崩过世了。
他原来是不知道的,是他的奶娘告诉了他。
奶娘王四娘,林氏的陪嫁,林氏活泼性儿,爱喊她“四丫头”。整府里,就她肯对他好。
杨氏克扣了他许多份例,是王四娘从自己家里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东西匀出来给他,把他养大。
而他爹,那个愚蠢的,只会依着悍妻的懦夫,根本就什么都不知情。
他只会指责自己不孝顺嫡母。
如今,要丈夫为了自己和孩子去向那府里低头,去向自己的弑母仇人低头吗?
换了她,她愿吗?
妻子猛然站起来,她磕磕绊绊跑到前院,拉住了丈夫。
丈夫还没走,他正在门口,要开门。
“我们回乡下。”妻子坚定的说。
“我们回乡下,就是苦些,我吃得了。”
“你不要,不要去找他们。”
你好不容易从那困境里逃出来,你不要为了我再回去。
丈夫的眼睛本就因通宵而通红,如今不知为何,又更红几分。
腊月二十,他们典卖了铺子把债还清,收拾了微薄的行李,一辆骡车回了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