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风,日光渐暖。
少年也不畏热,不知如何爬到树上,大快朵颐地啃着西瓜,顺手又把西瓜皮丢了下去。
“哎呀!”
好巧不巧,不知是扔到行人身上还是将谁滑倒了去,少年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心虚,随即意识到泰山乃神人之境,非常人可进出,又大着胆子趴头看去。只见小童气呼呼地将头上的西瓜皮扔到地上,双眸几乎喷出火来。
“对……对不起嘛。”
少年眨眨眼睛,自树上一跃而下。北辰见他似极了阿勇的容颜,悲怒之下,将他推倒在地。
“我讨厌你!你把我阿兄还给我!”
天化立刻红了眼眶,不知为何北辰对他对此恶劣。
他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很多事,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泰山醒来,不记得爹爹为何会成为五岳之主,不记得这酷似哪吒的小童为何对自己如此深恨不已。
“天化。”
天化淘气,黄飞虎总寻之不见,而相比于当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假天化,目前淘气的小小少年却令他心安许多。
这才是他的天化。
“爹爹!”
天化欢欢喜喜扑进父亲怀中,黄飞虎笑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爹爹殿里的西瓜不好吃吗?”
十三岁的少年郎自是欢脱得紧,黄飞虎拿他无法,只吩咐侍从保护好他。北辰的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天化向爹爹告状。
黄飞虎无疑是疼爱他的,可他却不知天化对于黄飞虎到底有多重。只见得黄飞虎那双处变不惊的眸总会在触及天化时现出几分光芒,似有无尽痛楚,不能言说。
“天化想要爹爹陪我。”
少年闷闷地扯了扯黄飞虎的衣袖,如猫儿般在黏在父亲身上。黄飞虎虽忙碌,却经不起爱子如此央求,点头应允。
北辰不禁黯然,他自知黄飞虎是极忙的,自他来到泰山府五年,也不曾见几次。近来天使常往泰山,又无阿兄帮衬,黄飞虎必是闲不下来。可如何天化轻飘飘一句话,便能撇下繁重公务,陪在他身边呢?莫非阿兄真是骗他,他并非爹爹的孩儿么?
他欲问阿兄,却再不能够。只为救这陌生少年,阿兄便献祭神魂。可是爹爹,于心何忍?那少年虽似阿兄,竟比阿兄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
天化自幼丢失一魄,却不成想它先天化一步托生陈塘,成为茫茫人海中一名普通少年。
他叫阿勇,八岁时,救下了了受人欺凌的哪吒。自此,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也是彼此……唯一的陪伴。
他为护哪吒残骨,死在商军践踏之下。再醒来,十七岁。
他方知自己不过天化所失一魄,只因天化为白玉金刚镯所杀,心脉俱断,无法强行融合魂魄。清虚道德真君寻回他的尸骨,为他重塑肉身,代替天化,走完那传奇的一生。
千年辗转,时间转了一轮又一轮,师尊终于为天化塑好肉身,自己也不过为天化养魂的容器。而天化的一切太过沉重,他也终于可以,还给他了……
天化魂魄虽已重聚,到底离体千年,需黄飞虎以神力养护。魂魄撕扯痛苦不堪,天化最是怕疼,每每疼得冷汗直流,好在有父亲安抚,也能沉沉睡个几日。
北辰趴在窗外,见天化发丝皆被冷汗打湿,难免心生几分愧疚。
他不是在怪天化活过来……他只是……想阿兄了……
那个,本不该存于世间的,假天化。
‖
两千年前,陈塘关。
因周岁宴上恰逢大水,哪吒被视为不详之兆,本不喜他的李靖待他愈加严苛。因不受父亲喜爱,陈塘关的孩子愈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起他来。
“阿勇哥哥,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阿勇正领着孩子们打着弹弓,低头见一三岁小童,正局促地望着他。
“当然可以。”
阿勇弯眸一笑,如春日暖阳,照亮了他被迫困囿的心,照亮了他的童年。
阿勇生得极好看,比娘亲还要好看。他的笑容极其治愈,八岁的童儿总有层出不穷的玩意儿,哪吒喜欢跟着他。
在他身后,他无需受人欺侮。
‖
北辰不知自己这般悲苦的情绪从何而来,他似乎是不缺爱的,可不知为何,见到天化,他总患得患失。骨子里的记忆似要冲破脑海,将他紧紧束缚。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好漂亮呀,你的叫什么名字呀,你的羽毛能给我摸摸吗?”
青鸟传信,可喜坏了某位小少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恨不得将她的羽毛薅下来细细观赏一番。
“我叫宁鸾。”
宁鸾拂下少年罪恶的爪子,一时无语。
天化手心失了触感,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北辰看在眼里,不禁嘴角一抽。待撞上宁鸾异色的瞳,不知为何,堪堪压制的情绪再次翻涌开来。
在她身上,是否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
少女慵懒地躺在树上,赤碧异瞳望向远方,似有无限愁思。
对于北辰的到来,她并不意外。
“好久不见。”
她伸出手去,腕上的寒咒却将她紧紧箍住。宁鸾自嘲一笑,瞬间便来至树下。
“你认得我?”
面对北辰急切的目光,宁鸾道:“你想要寻找什么呢?过去,对你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还是说……不过是为了那位……假天化?”
不知不觉,少女便已凑到北辰耳边。北辰猛然一惊,掐住了她的手腕。只觉针刺,又连忙松开。
宁鸾脸色发白,却故作无事地甩了甩手腕,道:“我乃戴罪之身,无需惊疑。”
“那天化为何……”
北辰更是疑惑,想到少年扯着自己羽毛爱不释手模样,宁鸾脸色不由黑了几度,道:“他乃火神圣体,可化寒咒。”
北辰眼珠一转,道:“若我帮你化解此咒,你可有办法,助我阿兄重现世间?”
宁鸾一笑,她本生得极美,这一笑,更令天地失色,日月轻晖。
“若你阿兄复生,需要天化去死呢?”
北辰呼吸一滞,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他自幼由阿勇教养长大,只学会如何爱人,却不曾学会如何杀人。宁鸾却并未给他多少考虑的时间,不过须臾,便已振翅西去。
“昆仑之西,有山员丘,员丘山有不死树,来员丘山寻我吧。”
“我不去!”
北辰望天高喊,回应他的,唯有几声翠鸟啼鸣。
失魂落魄间,北辰连迎面撞上天化竟也不知。天化正咬着糖葫芦,见了他,便将一串小糖葫芦递给他。
北辰见了他,立马来了火气,道:“我要那只大的!”
天化眨眨眼睛,一口咬下两个糖球,将糖葫芦换了过来,恋恋不舍的样子气得北辰连连咬牙。
“黄天化!你给我站住!”
见北辰动怒,天化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跑了满山。北辰追得气喘吁吁,惊散一众鸟儿,最终以那贪嘴少年闯入天齐圣殿,扑进父亲怀中落幕。
“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