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神的游戏 > 温和的假面

温和的假面

    01

    白河去考了七实,成绩可以进七实的平行班。经过陈香、白鹏、白河奶奶、白兰和张海一番讨论与拉锯后,他还是留在了镇上的中学,意料之中。

    走的那天,白兰又收拾了一包衣服给白河带回去:“都是你海叔不穿的,还是好的。你可以穿就穿,穿不了就丢了。”

    白河迟疑了下才伸手去接过来。他讨厌事先锚定好的施舍和被施舍者的地位,仿佛他就低人一等,自愧不如。他离开了临南,那些嘲笑、奚落与欺负远离了他,可某些东西永恒地留在了他身上,他竭尽全力仍然无法摆脱。

    他对白兰笑,故作开心地说:“谢谢四嬢!”白兰真心对他好,带他去逛街,给他买衣服,为他操心读书大事,他绝不应该不知好歹,拒绝绝不是这时候该做的事。他暗暗记下了白兰给他买衣服花了多少钱,想着终有一天他会偿还,终有一天他不会再是被施舍者。

    坐车回乌桥。白河一路望着窗外的城市风景。指示灯转化成红色,汽车慢悠悠地停下。白河正打量着不远处的商业大厦,眼睛不自觉扫过过马路的行人。

    肖沭?!白河心头一惊,定睛一看,行人里有个女孩,扎着马尾,白色T恤,黑色长裤,背着个帆布包,很像肖沭。

    白河贴近玻璃,睁大眼睛,试图辨认到底是不是肖沭。可惜距离太远,女孩又朝着反方向走。他没办法确定。

    曾经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肖沭,你老家哪里的啊?”

    “林田。”

    异地不能高考,她是不是迟早也会回来?

    同样是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黄灯转换成绿灯。汽车发动,向前驶去。视线中的女孩越来越远,白河一直盯着,直到女孩变成一团模糊。

    02

    在白河对初中三年的规划里,学习摆在第一位,他计划在学习上付出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全力以赴,好让三年后,他能够考上城里的学校,甚至考进实验班。

    然而,真正进入初中后,他发现要忧虑地不止学习这一件事。初中的男生钟爱打篮球和去网吧打游戏。如果他对此知之甚少,他无异于再一次将自己推下悬崖,万劫不复。

    他讨厌、厌恶那些男生,如果可以,他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们。满嘴脏话,动不动就把别人的妈、祖宗十八代、不堪入耳的动词挂在嘴边,聚众看A////片,讨论里面哪个情节最劲爆,附带点评一下班里的女生,背着老师抽烟喝酒谈恋爱,对女朋友动手动脚,看谁不爽就对着谁吆五喝六,话中带刺。

    白河有种直觉:他们就是小学欺负自己的那群男生。然而,他竟然不得不和他们处好关系,和他们玩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去打篮球,去网吧打游戏。

    他笑出了眼泪,他竟然和小学欺负自己的男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世事怎么能这么讽刺?

    老师安排座位,把他丢进他们里面,宿舍,他也和他们住在一起。

    暗地里,白河讥讽着自我的懦弱、无能和胆怯,阳光下,他将不甘、愤怒和自我厌恶统统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脸朝气与热情地继续和他们称兄道弟。

    如果他不这么做,如果他说我要回班写作业,不跟你们去打篮球了,如果他说我讨厌你们觉得你们恶心至极,他会再次沦落为小学的境地。

    他坚决、绝对、万万不可能再让小学的事再发生。

    他尝试去接触了班级里那些看来一脸正气的好学生,被一些女生喜欢的“好男生”,悲哀地发现他们也只是更人模狗样罢了。

    打起游戏来,氛围烘托到位,什么话便往外吐了,百无禁忌口无遮拦。

    白河无数次想干脆鱼死网破跟他们闹掰绝交算了,可是不跟他们玩,不跟男生玩,难道和女生一起玩吗?

    女生缘好的男生,和女生扎堆的男生会被称为“娘炮”“娘娘腔”,被嘲笑、孤立和排挤,下场只会比小学的他更加凄惨。

    在畸形的环境下,白河感觉身上的某种潜能被逼了出来,他练就了一副永远温和的表情,看来纯良无比。不管发生什么,他一律没有脾气,没有情绪,没有想法。

    “脾气好,有事真上,真兄弟。”是那群男生对自己的评价。脾气好有事真上是作业永远借给他们抄,学校检查寝室卫生,他永远给他们善后,没钱的时候,尽管向他开口,他一定借,虽然往往有借无还。

    白河感觉在他温和的表面下,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心里滋生,藏着他所有未表露、压抑和封印的阴暗面。

    后来,他的确爱上了打篮球和打游戏。投篮时,把篮筐想象成身边的“兄弟”,狠狠地把球砸进去,打游戏时,把怪或者对手想象成身边的“队友”,一枪爆头,鲜血喷涌出来时,他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爽感和释放。

    就这样,他竟然渐渐成了小团体的头。他们对自己的称呼竟然从白河变成了白哥,一口一个白哥叫得亲热、狗腿无比,作业虽然还要借给他们抄,但不用再帮他们搞卫生,也不用再借钱给他们了。

    在白河感慨这出荒诞戏剧究竟要演到什么时候之际,他毕业了,他可以离开了。

    初三最后一天,他走出学校,阻滞了三年的呼吸道似乎第一次通畅起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

    他进了城,去考一中和七实的自主招生,都考上了,区别是一中考上的是平行班,七实以高出标准线二十几分的成绩进了实验班。

    在陈香、白鹏和白兰翻来覆去地讨论和权衡之中,他来了七实读高中。

    初中三年间,白河明显感觉家里的经济比之前更加宽裕,白鹏每月打回来的数目逐渐增多,他能够给自己买一些好一点的衣服、裤子和鞋子,不用再穿别人给的。正是家庭经济的变化,白鹏才能一点不含糊地答应他来城里读高中。

    三年间,几乎每天晚自习,白河都会下到操场去跑步,后来他发现就算他不去跑,身材也消瘦下来。生长发育的神秘魔力在他身上逐渐显形。

    去一中和七实考自主招生,考完试,一大波乌压压的考生自教学楼漫溢出来。他走在其中,发现自己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再有人旗帜鲜明地指向他点明他:“乡巴佬!”“肥猪!”“死胖子!”

    他算是成功了吗?

    白河站在穿衣镜前,打量镜中的自己,他的确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与四年前刚回林田又矮又黑又丑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现在的皮囊,应该能称得上帅吧。白兰总喜欢一口一个小帅哥的叫他,他听得心惊胆战,从来不敢拿帅形容自己。

    现在,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想把这两个字穿在自己身上,即使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他还是担心在哪一个环节,忽然有个人跳出来反对:“就你那熊样,帅个屁啊!”

    好在没有。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嘲笑,没有人讥讽。他给自己穿上了这两个字,帅哥。

    白河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快乐。

    如果,他是说如果,现在的他,站在小学同学面前,站在肖沭面前,他们、她应该也认不出来吧。

    白河只是随意想想,这个念头立刻被放下。在转念的瞬间,白河心里跑出来的一丝丝微薄的失落旋即在空气里消散。白河没察觉到。这是一个从贪欲无穷的人类身上随机掉落的愿望,而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总有一些愿望自诞生的一刻就立即宣告死亡,因为它们的飘渺与不切合实际。然而神明总喜欢作弄人,他们拾起了这个连主人都遗忘的愿望,并锦上添花。

    肖沭果真没有认出他。

    高中第一天,他刚来到教室,屁股还没坐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就走进来,手指随手点了班里仅有的几个人,让他们拿上教室里的工具跟着他去帮忙扫一个地方。

    不出意外,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班主任刘宏了。打扫完,两个同学去倒垃圾,两个同学被吩咐去领清洁工具,单下他一个,他就先回教室。

    他漫不经心地拿扫帚去杵地板,将垃圾铲在身后拖行,思考着刚才所见这所学校的外观装饰和造景,他的高中三年会发生什么,远远地就看到教室门口站了一个女生。女生的身影似曾相识,像是她,白河无法确认。

    他一直盯着她,完全忘了不该如此不加掩饰地盯着另外一个人。可当时他脑子里太混沌了,他必须盯着她,像坠机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的飞行员,必须盯着第一次觅得的湖泊,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向它跑去,却又恐惧眼前只是海市蜃楼,只是一场美梦。

    等距离慢慢靠近,他才敢确认她就是肖沭。他的心立即燃起了巨大的喜悦。当时他想不了那么多,不是一种他终于可以在曾经瞧不上他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吐当年的积郁的喜悦,而更像一种单纯的喜悦,一种突然见到某个人的惊喜。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四年没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似乎为动静所扰,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在她的眼神扫过他时,他的呼吸一滞,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听到她试探性地提问:“白河?”

    可惜没有,肖沭扫了一眼,转过了头。

    匆匆一眼浇灭了白河心里燃起的火焰,残留一种仿佛中邪后的恍惚和不肯罢休的躁动。他开始想,要不要叫她,像电视剧的男女主失散多年后再次相逢般叫出她的名字。可叫她,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他应该装不认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事后,白河想起了他和肖沭完整的过往,装作不认识从她旁边直接走过才是最佳方案。可当时,似乎受到心里那股莫名躁动的驱使,嘴巴等不及脑子谨慎地拿出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发出声音:“肖沭?”

    白河只能称之为他中邪了。

    至于后面好心地带她进教室,估计是初中三年伪装了太久太久的温和好心,形成肌肉记忆了。

    他没有完全把她忘却。六年级到初中毕业的四年间,偶尔,只是偶尔,白河会忽然想到肖沭,想起有她这么个人,想她正在做什么,想那天见到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她,想她是不是也回了林田。

    很遗憾,这些问题都无解,平白无故地牵动情绪,只剩下空落。可能由于时间的推移,或者今生再见的机会渺茫,白河由她引发的芜杂情绪淡了,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想起她。

    可当肖沭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未来三年,她都可能是他的同学时,那些由她引发的情绪死灰复燃,白河的心境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肖沭是他记忆里的一条线索,牵一发而动全身。见到她,那些久远的、模糊的、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慢慢地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里。

    那种感觉重新找上白河,滑腻的水草缠绕上他的脚踝,将他拉入无尽幽蓝的海底,他踩不到底惊恐万分,海水灌进他的口鼻,遏住他的呼吸,他喘不上气,眼睛疼得快裂开,视线里一片模糊,痛苦而绝望。如一块灰斑般的卑微与污浊。

    他吓了一跳,缓了好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又愤恨地想,肖沭真是阴魂不散,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她又要来把它毁掉吗?

    好在这种感觉已经没那么强烈,他承受得来,也能够劝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对于肖沭,他只能敬而远之。

    接下来几天,什么也没发生。肖沭没有和白河讲话。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高一的头一个月里,除了第一天,白河和肖沭唯一的交流是第三周,肖沭进教室时,他背对着站在门口,她怯生生的一句:“白河,请让一下。”

    肖沭不是来破坏他生活的。白河感到庆幸,又不可避免地察觉到庆幸里裹挟的失落。他和她的过往不值一提。他再一次忘记了:在肖沭的世界里,他无足轻重。说到底,他和她的往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且在乎。

    在乎?我在乎吗?我不在乎。

    日子安静平淡地过去。

新书推荐: 差点独活 他的野玫瑰 婚时心动[先婚后爱] 恶人如何修仙 藏青竹 绿茶复仇路上竟拐了个高岭之花 穿进虐文后和暴君he了 许总,我真不是你太奶 阴湿总裁上门讨娃 东京菜农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