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啬换完衣裳从洞中出来，六晶晶眼睛一闪，拍掌夸赞：“真好看啊，雾啬。”
她上前，用一个绒绒的长条缓缓兜起雾啬的头发，轻轻一拉，便束了起来。
“我的，和百刹的，真搭。”
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雾啬，然后扭头对百刹说，
“她的发色真特别。”
雾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丝，不知怎的，蓦地想起来子栖。
乌赤之色，子栖为极。
三百二十二之前同雾啬说，这话，是属民们对子栖的赞言。
雾啬深深记了下来。
她于是笑道：“有一墨发之人，倘或映入眼帘，便是无与伦比。”
六晶晶不服气道：“我不信，百刹才是我见过，最最最闪耀的人！”
六晶晶捧着脸颊，痴痴望着百刹的侧颜，
“百刹的眉，目，唇，耳，身，无一处不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啊啊啊”
六晶晶被百刹一把捂住嘴，百刹羞恼不堪，道，
“你住嘴你快住嘴……”
雾啬静静地看着，轻笑起来。
心中却一抽一抽，有些酸痛。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她是不是能够像六晶晶一样，一直陪在子栖身边……
子栖，子栖，雾啬难过地想，那道震耳欲聋的巨鸣声。
子栖冲破边界，定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而她，眼下却一丝进展也无。
雾啬忽然开口，问道：“百刹，能否请你将我送去北面边境？”
“……”
“可以。”
雾啬诧异百刹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吗？”
六晶晶被松开嘴，笑着说，
“哎呀，你一来我们就知道了，出事啦，要乱啦，是不是？”
“你们……如何知道？”
“当然是因为百刹有深谋远虑啦！”
六晶晶学着百刹的样子，抬眸仰首说，
“五行互不干扰，倘或有一日，属地觅得外来民，乱象必生。”
雾啬惊其远见卓识，问，
“我不也是外来民吗，你们怎么不防备我。”
“切——”
百刹抬着眸子，终于怜悯般的开口道，“你都说了你五不是，算哪门子的外来属民？"
“本源上来说，你连个属民的身份都没有。”
“……”
“棋梿那蠢货到北面去了？”
“……是。”
雾啬惊讶地点头。
百刹真的，很机敏。
“她定然干了不少蠢事，最好别到我荆棘雪岭来，否则……”
“要她好看！”
百刹并不把棋梿放在眼里。
六晶晶在一旁嘻嘻道：“我们白虎一属有飞天遁地之力，属民生活在地下洞穴中，地表荆棘疯狂生长，不定时冰刃雨能够瞬间刺穿所有东西——除了我们百刹。”
“不管谁来，都是一条死路。”
“你也是，要不是百刹救了你，只怕你早已灰飞烟灭了。”
“谢谢……”雾啬斟酌着开口，
“不过……我还需向百刹借一样东西。”
百刹饶有意味地看向雾啬，“哦？什么东西。”
“寒刃。”
百刹表情平静，如故道：
“你如何知道寒刃？”
“听磊书告诉我的。”
雾啬答。
“寒刃是什么？”
六晶晶面上疑惑心中更是不解，百刹告诉了她很多东西，但是从未提到过寒刃。
百刹扭头唤她，
“六晶晶。”
“在。”
“你去主洞，把我做的冰棘链找出来。”
寒刃原来是冰棘链吗？
六晶晶弯着眼睛想，忙道，“好，我这就去。”
待六晶晶离开，雾啬诚恳道：“谢谢你，百刹。”
百刹却没回应，反而问：“听磊书是什么？”
雾啬答：“它同我一起入境，就是一块石板，当初我跟踪棋……在苍黄离陆的供台底下发现的。”
“我醒来之前，在睡梦中被拉入其中，里面有个人，告诉我，要杀棋……便需要你的寒刃。”
百刹听完微微点头，半晌，她忽然道：
“你身上有五种气味。”
她缓缓转身，背对着子栖，目光透过晶莹的洞穴，望向外面满天的风雪冰刃。
“五种？”
“你自己的，她的，子栖的，云禹的，”
“……”
“还有那个蠢货的。”
百刹一个一个列出，最后深深叹息，带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这很快，不是吗？”
雾啬苦涩一笑，点头，
“是啊……”
不过短短半月，天翻地覆。
再往前看，两个属一瞬灭族，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你不懂……”百刹打断她，
“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蠢，你根本不懂我的感觉……”
“……”
雾啬一噎，心想你是活了万年的祝统，我当然不会懂你。
百刹说：“我有预感……”
“……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缓缓道，
“一切很快就要回到原点。”
雾啬没说话，她在想另一件很重要却被她忽略很久的事情。
“为何你们都说棋梿是一人，可我分明见到了两人？”
“两人？”百刹问。
“对啊，两个极其相似的人，一个唤棋，一个唤梿。”
“她那个赖皮性子，肯定朝她要了很多法器。”百刹说，“应该是那些法器做的鬼。”
“不过她又是谁呢？”百刹自言自语道，
“我也忘记了。”
“……”
“哎呀，”她忽然惊叫一声，
“六晶晶怎么还不回来，”
她怪道，扭头朝雾啬轻笑，
“我们去看看她吧。”
-
主洞是百刹的休憩之地，很大，四通八达，晶莹剔透。
雾啬想，这也不怪六晶晶，要是让她来找东西，她就算几天几夜都出不来。
百刹静静地在前面走着，雾啬跟在后面，好奇地看着周围。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这些景色都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然后带给子栖看。
子栖从前便很喜欢听她讲各种见闻，不管是从前在苍黄离陆的，还是后来她和三百二十二出去玩，凡是看见有趣的，新奇的，她都会和子栖讲。
洞中一片寂静，一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转了一个又一个弯，雾啬无奈想，百刹要是直接把她扔这里了，她可就真出不去了。
幸好，终于，
不久后，六晶晶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她站在一个角落，身前不知在拉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后斜。
“六晶晶。”百刹唤她。
她蓦地转头。
“百刹——”她委屈松手，让过身来，雾啬这才看见一根长长的东西嵌在墙中。
应该就是百刹让六晶晶找的冰棘链了，雾啬想。
这也是寒刃。
能杀死棋梿的寒刃。
六晶晶扔掉手中已经被扯下来的部分，怒道：“这东西真招人烦，怎么扯都扯不动。”
百刹嘲笑她：“先前你看我戴，不停央着我送给你，现在就在你眼前，你倒是嫌它了。”
“什么！这是你戴的那条！”
六晶晶羞恼道：“它竟然还可以变换形态！我……我都没瞧出来。”
“算了，”百刹道，
“不为难你了，我来吧。”
六晶晶让开，百刹上前几步，抓住一头，握紧，挥手轻轻一抽。
哗的一声，整片墙轰然碎裂，刺眼光芒炸开，雾啬下意识抬手遮眼，又在指缝中窥见，那冰棘链在百刹手中忽然缩小，变得极细，极短。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百刹伸手，递到六晶晶面前。
“诺。”
六晶晶尚处在力量对比的震惊中，还没缓过来，一个心心念念喜爱许久的东西骤然出现在眼前，
而拒绝过她很多次的百刹，这次竟然主动要送给她！
可是……
“这是寒刃呀，你不是要给雾啬……”
六晶晶忐忑地往雾啬瞧了一眼，雾啬则面色淡然站在原地。
百刹笑着举起链子，轻轻地绕在她脖子上，六晶晶心中半是惊半是喜，百刹难得和她如此轻近。
“因为今天见你格外漂亮，所以开心，也想让你更加漂亮一些。”
百刹道。
六晶晶高兴地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紧紧挽着百刹的臂弯，开口，
“百刹百刹，你对我最好——”
话都没来得及讲完，六晶晶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眼前。
变化来的太快，雾啬下意识转身，以为是棋梿来了。
结果，身后并无人影。
滴答——
滴答——
在这近乎窒息的诡异安静中，洞中忽然想起细细小小的动静来。
雾啬再次转身，却见——
百刹的一只手垂在身侧，血液顺着指缝缓缓往下淌，迟缓的滴在地面上。
她很平静，似乎对六晶晶忽然消失这件事一点不意外。
百刹另一只手从精致的衣角上撕扯下来一片料子，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其中，小心翼翼包裹起来。
坠落在地的冰棘链被捡起，一道又一道，缠绕在布料上，最终扣紧。
然后，百刹将她递给雾啬。
百刹依然笑着，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雾啬说，
“六晶晶看着钝得很，实则一边一角都锋利无比……”
“她……脾气爆，轻微擦到，便会重伤，”
“你带她去，用的时候……”
“……当心些。”
雾啬僵硬地接过来，心无比沉重，一下子落到底端。
她没想到，六晶晶……
竟然就是寒刃。
百刹道：“唉，正好我也被她烦了好久了，这次让她出去历练历练。”
“她不在了，正好没人再惦记我的琼衣玉饰了。”
“走吧，”她微微抬首，对愣在原地的雾啬道，
“早去早回，杀了蠢货，”
“……”
“早点把我的六晶晶还回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