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娶妻当娶殷连钰。谁能想到那混不吝的大衍君主三年前的一句玩笑话,如今却成了真。只道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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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末转眼入了冬。
江都一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近日里天色昏沉,灰暗的颜色笼罩大地。临了傍晚,又下了淅淅沥沥的雨。
比上往年,今岁格外的冷清。也是今年打了胜仗,上面一口气免了两年的赋税,冬日才能好过些。
暮色渐沉,寻常小贩到了时间便四下奔散,归家去了。
穿过了闹市便是河里街。几颗长青树修剪的极好,叶面被雨水冲刷的油亮。
诏狱外,张主薄站在在门口时不时的往外看。
雨幕弥漫间,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诏狱门口。
张主薄打着伞为马车里探出身来的人挡住了雨。枣红色缎面的袍子的宫人和主薄并行入了诏狱。
陈旧的霉味混着血腥味直扑面门。
张主薄:“大监,污秽……”
春福摆了摆手,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枣红的衣摆在空中飘荡。临门一脚,他还在想着君主的态度。
这婚事莫名的有些儿戏。春福只是偶尔提了一嘴,当时心情还算不错的君主便随口应了下来。仿佛只当是个有趣的消遣。
这殷湛——
江都天气湿冷,粘腻的湿气顺着衣衫往内攀爬,饶是殷湛体魄强盛,身上的伤口也好得缓慢。
牢狱之内是透着奇怪颜色的枯草和在角落里时不时吱吱叫的老鼠,触目所及,破败无比。
不知是防着他还是如何,殷湛单住了一间牢房。每每清醒时候听着哀嚎与求救,殷湛总是格外的平静。仿佛世间万物与他无关。
早上医师刚给他来过。他身上还带着些微的药味,伤口闷闷的疼。一向瑰色的唇没了半点颜色,就这么病恹恹的倚在冰凉的墙角。也是他底子好,换做身体薄弱的人被这般的作践,早就没了性命。
算了算,也该是日子了。
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进来的一行宫装打扮的宫人,一套金红的婚娶服饰分别托举在他们手上。
身不由己阶下囚。那抹红映在了殷湛眼里,穿在了身上。他着了喜服,蒙了盖头,拖着沉重的桎梏一步一步走进了封的严实的喜轿里。至此,再无东楚战神殷连钰,只有大衍宠妃殷“明珠”。
喜轿趁着夜色,抬进了宫里。
殷湛的最后一战本是大捷,但遭人暗算,中了暗箭,跌落战马。他本以为必死无疑,但没想到从东楚到大衍的国都,一路上跋山涉水月余,直至被投进大狱,都没有人要取他性命。
虽无性命之忧,但身上总是被下了太多的迷药。
他脑子昏昏沉沉,身上的筋骨也歇的酸痛。偶有清醒时会碰见来查看他伤势的军医,只是清醒一瞬,便再也见不着了。
直到前日俩狱卒送饭时闲谈,他才明白始末。
大衍的少年君主要娶他为妃。甚好。比取他首级挂于城墙之上更辱人名誉。
竖子年龄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说起大衍的少年君主,荒唐事可以讲个一天一夜不带停的。最为荒唐的还是三年前的元宵佳宴上。
霄灯宴上,不知是谁说“某某姝色无双,倾世佳人”。少年君王谈笑间反驳,“要论绝色,东楚战神,要论经纬,兰陵县令,娶妻当娶殷连钰。”
殷湛十三入仕,时任兰陵县令。十五弃文从武,继承侯府家业,戍守边关。
其中意味,自是昭昭。
经文要义,晦涩难懂的文章自有读书人拜读,这等风月消息老少皆宜,不消半月便传到大江南北——
还有“绝色”殷连钰耳中。
彼时那人十二。只是玩笑话,又何必当真。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殷湛的衣袍是时下最流行的嫁娶衣袍,金线勾勒,尊贵无比。但是单薄,喜轿虽四面闭合,但挡不住带着湿意的料峭春风。
香甜的味道从盖头下缠缠绵绵的飘涌进来。他手脚绵软,情况有些不妙,是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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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碎裂的声音让江安昏沉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
“干事不利索的东西!堵住嘴,拖下去——”
温润的声音带着些厉色。枣红色的人影在江安的眼里晃动着,被拖曳着衣物磨砂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门嘎吱一声响,再合上时,室内趋于平静。
江安手里还握着朱笔,浓烈的朱红色滴落在抹了乌漆的桌面上,艳丽的颜色,他无暇顾及这一“惨案”,将笔暂且搁置一旁。抬眸,屋里的陈设皆是陌生的,雕栏玉砌、金石书画无一不精致。
他揉了揉眉心,这算什么事啊!
春福问:“王上,可是又头痛了?”
江安:“无碍。倒杯茶来。”
手边的奏疏上写着“大衍新历五年”。这个日期真让人陌生。
炎黄虞夏商,周到战国亡。秦朝并六国,赢政称始皇……
他可没学过这个朝代的历史,但是奏折页上这印玺上的内容确实是他熟悉的图案。毕竟,是他熬生熬死画的图,更何况江安还抽象的在上面搞的他平常搞oc的防伪标识,勉强算是个水印。只是没想到这个也在,这下真的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这图他也只是用于他妹让他画的oc图里,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他大概是在他妹的文里。
江安震惊,他怎么能穿到他妹的文里呢?怎么能呢!他妹写的三无产品,什么都是个大概,这让他有点被动。
春福适时将茶水放在案侧,江安拿过,看似喝水,实则沉思。
事情还要从他妹放暑假开始。
一大早,江宝宝气势汹汹的在江安租的房子外哐哐拍门。江安被吵的没办法,开了门,迎了那叽叽喳喳的人进来。
他刚一转身准备说点什么,手里就被江宝宝塞进了一沓子厚重的A4纸。江宝宝一双圆眼期待的看着他,求他给画几张贴脸的小说人物立绘。报酬是给他打扫两个月卫生。
江安刚熬夜完成上一个单子,脑子昏沉,眼皮子胀痛,几张立绘而已,他欣然答应。直到第二天睡到下午三点,起来看完内容,还是觉得答应的太早了。
【殷湛,殷连钰,永安侯府嫡子。往上数三代都戍守边关。到了这一代,殷湛也不例外。在大军偷袭受到偷袭,被俘。】
江安:忠臣三代,可以可以。人物设定浩然正气。
【敌国暴君年幼但残暴,喜好玩弄俊美男子。殷湛就这么的被囚在了暴君的后宫被哔————】
江安:?他真的想揪着她妹的衣领子质问,你这文真是正经文吗?不儿,让你去进修文学,不是让你去进修这种文学啊!妈见打系列。
不过,江宝宝当时和朋友约着出去逛街去了,江安想吐槽的心情只能就地掩埋,按下不表。
江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看。
【殷湛饱受屈辱,卧薪尝胆三年之中也知道了他苦难的源头有君主的猜忌,被俘只不过是那人所做的腌臜事的其中一件。他联系部下,脱身之后,不到三个月拿下了君主的头颅,也堪破了他家族长辈身死的真相。】
江安:美强惨,时代的主流。被充进后宫也只是他走向强者道路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碣石罢了。只要将过去的存在都抹掉,何愁不东山再起。
他想着,继续往下看……
【敌国暴君的头颅也在次年被砍下。尸体曝尸荒野,被野狗分食。头颅挂在了城墙之上,直至风干消逝……】
江安:这才对嘛。大快人心。不过是主角走向人生巅峰大结局前的炮灰罢了。
……
直到江安现在成了不知名的君王,他只感觉脖子凉凉的。不过,还是可以挽救的。你看,他现在还没确定自己是哪个国家的君主呢?江安依旧心存侥幸。
想着,江安拿起来那方印玺,看完一眼又一眼,他还是没确定他现在的身份。其实,两国的君主都不是什么主角,更何况印玺的图案。两方印玺的图案他是随便画的,还在一个画布上。
所以,他有点忘记了,这个印玺的图案是大衍还是东楚的。要不是他画的oc图上需要有这么个图案,他怎么会画额外的东西。
无论他是文中亵玩殷湛的少年暴君,还是东楚的君主,其实都没几年活头了,总归都得死。一个欺压人格,一个杀父仇人。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江安心存侥幸:有没有可能他是第三个国家的君王呢?
春福拿走江安喝过的茶盏,看了看时间:“王上,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殷美人已等候多时了。”
江安沉声:“去看看。”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宫灯上,表面神色镇定自若的人,其实内心已经疯狂。不过他还在强行的安慰自我,万一这个美人只是凑巧的,姓殷呢?
美人的品阶,应该只能由女性担当。
江宝宝那篇文里的设定貌似就只有这两个国家,但两国多年交战。为了区分,暴君国家的图腾是一只黑鸟,殷湛国家的是大蛇。只要看到图腾,他就可以——
江安出门就看到了侍从灯笼上那腾飞的黑鸟,即使再怎么精简,也难改这个事实。
那这个殷美人——实锤了,就是那个美强惨的代表,殷湛。
江安隐在黑色金边纹样的袖袍里的手攥紧了。
暴君的臣子就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吗?对了,他都是暴君了,一定是一言堂,毋庸置疑的一人至上。
一出门,江安这才发现他身上冷汗淋漓,鬓角的发也被汗浸湿了。混着潮湿的绵绵细雨无声的落在青石板上。冷意攀爬,他打了一个冷颤儿。
明亮的宫灯是透亮的橘红暖色,却带不给江安一点温暖。此时他已心如死灰。
暴君没名字。至少在他妹的让他看的第一版的文里没有。他残忍暴虐,生性多疑,喜好蹉跎美人,最后折在了殷湛的手里。是天命所归。
如果此时此刻这个暴君不是他的话,就更好了。
春福是侍奉在暴君最久的人。
毕竟他是暴君母后留下来的老人,这情分,是少有免死金牌,他观察着王上飘忽的神情:“王上可是困顿了?”
“舌头不想要可以割了,话这么多。”江安支着下巴,一双眼睛斜睨着他,云淡风轻一般,这言语着实令人胆寒。
好了,这下不用担心他角色崩坏了。江安完全是本色出演。他打小就嘴巴恶毒,随他那早逝的爸。
暴君本就不过十五岁,少年人一个。
广袖黑袍压身,上绣鎏金的飞鸟吉祥图案。本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实在活泼不起来。
一双漂亮的眼里冒着森森冷光。苍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唇在冷白的月光下像极了深宫怨鬼。
他确实是。索命恶鬼,王城里,提上暴君便是让人不寒而栗,虽达不到也夜止小儿啼哭的作用,但也差不多了。
暴君十岁登基。在还未定性时便开始品尝权利的滋味。在位五年,随心所欲,也有的是精力,最喜欢看那些人时刻人人自危的表情。
境内没人反他,一是他确实励精图治,确实是有帝王之才,和暴君他爹相比,还要好上几分。
摊上这类君主,百姓也是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