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怨

    小店老板贴心的给每个房间都送了泡好的茶水,以对晚饭的事情表示歉意。

    赵寻燕对于自己最近的睡眠质量十分满意,喝了些温热的茶水,躺倒枕头上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且睡梦十分香甜,仿佛置身自家家中一般。

    夜半时分,赵寻燕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风吹动门板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又忘记了挂好门闩,起身想要去把门闩栓好,刚一坐起突然被一道寒光挡住。当即清醒,这里哪里是自己家,门外是旅店的走廊,又哪里会有风吹动门板。

    彼时小店老板略显富态的身材在赵寻燕面前竟显得强壮无比,白日里憨态可掬的模样此刻在屋内朦胧的月光之下亦变得面目狰狞。赵寻燕当即想要叫出声,却被老板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老板虽然因为紧张而满头大汗,但是青筋暴露之下目光中竟带了十分的疯狂。

    “姑娘,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儿已危在旦夕,急等着人心续命。今日店中只有你们一波外地人,那两人是男子,我没有把握能够制服,只有用你这名女子的心脏了。那二人屋内茶水俱已被我下了重量的蒙汗药,你屋内我怕出纰漏,只下了小量的药,故而此刻只有有你清醒着;这三楼我只安排了你们一行人住宿,姑娘也不必费力呼救了。无论今日你们在楼下所说城东那道士口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我已别无选择,我儿心脏已到山穷水尽之路,城中大夫俱已不肯再为他医治,唯有尝试人心补人心,方有机会为我儿续命。姑娘不必惊慌,我已用了数头猪羊做实验,下手定然轻快,不让姑娘太过痛苦。”

    赵寻燕看着老板狰狞的嘴脸,深感之前和谢以辰主仆二人所说之话真是一一应验,但是此刻刀悬颈前,惊惧之下早已没了心思对老板进行说教。只能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是没退两下便抵到了床内侧的墙上。

    老板持刀紧跟,已经一条腿跪倒了床上,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姑娘莫怕,若不是怕姑娘昏过去会影响心脏的质量,今日也不会让姑娘遭此大罪。”说罢将一块抹布结结实实地塞进赵寻燕嘴里,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将平日里看的心脏解剖结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便将刀子高高举起。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赵寻燕闭了眼睛等待受死那一刻,只听得地面“咣当”一声巨响。赵寻燕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刀子落下,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小店老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刀子却没有离手。

    面对老板的男子一身银白色的长袍,右手持一把折扇,折扇延伸之处,竟有一把半尺来长的短剑,此刻在正直直指向老板要害之处。

    小店老板被这突然出现之人吓得一时失了魂魄,但是回神的也十分快,似是因为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也顾不得追究这人是怎么就从催眠药中醒了过来赶到现场,攥紧了刀子就杀了过来。

    应当是年轻之时学过几招拳脚,杀过来之时身手还算利索。奈何对面之人功夫太过高强,两三招之下便被反手缴了武器。

    卫临听闻门外动静挺大也从深睡中朦朦胧胧醒来,跌跌撞撞想要去看看自家主子,因着茶水中蒙汗药的作用,腿脚有些不大中用,重重撞在门框上一下才清醒了一点,待进到赵寻燕屋子时看到此情此景,当即醒了大半,赶紧进屋点蜡,头又在门框上装了一下,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小店老板被卫临反手绑在了椅子上,谢以辰收起折扇将赵寻燕嘴里的抹布取出,赵寻燕当即就软瘫在了床上。回了半晌神,才扯回了一丝理智。

    “缘何要杀我?你说你儿心脏已到山穷水尽之路又是何意?”赵寻燕强压着自己的虚弱问道。

    小店老板未开口看了赵寻燕半晌,似是还在幻想自己如若得逞,此刻应当已经给儿子吃上了药。

    “问你话呢!”卫临捂着自己出血的额头一把打在椅子上,吓得老板回了神。

    长叹一口气,似是终于觉得穷途末路,反而想要和人倾诉一番。

    原来,老板年轻时不顾家里反对,和妻子私定姻缘,一路私奔到了溧城。小两口过了几年消停日子,还攒了点小钱开了这间小馆,可说是夫妻恩爱,生意兴隆,幸福美满。

    但是到了第三年,妻子却不小心怀孕了,这本该是件喜事,但是若是从头问起当年老板家中反对二人婚事的原因,便没人觉得这是好事了。

    原来当年家中长辈坚决不让两人成亲,全然是因为女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能够维持日常的生活起居已是不易,根本不能为丈夫家里开枝散叶。家族怕断了香火,是坚决不能同意这门亲事的。

    现在妻子已然怀孕,但是考虑到妻子的身体,小店老板自然是忧大于喜。思量之下,决意让妻子流掉这个孩子。但是当药熬出来端到妻子跟前时,妻子却久久不肯喝下,哭了一个上午,终于毅然决然地告诉丈夫,此生愿以命相搏,为丈夫留下一缕香火。丈夫多番开导无果,也只能祈求上天能够可怜可怜他们夫妻这番心愿,日常中更是对妻子更加呵护备至。

    可是身体健康的女子怀孕尚要经历一番生死般的折磨,更何况一个心脏患有疾病的女子,仅仅七个月,便撑不住了。

    小店老板后悔莫及,祈求大夫和稳婆保住妻儿一命。可是妻子此时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丈夫拉到面前,以命相求,求丈夫保住孩子。小店老板含泪答应了妻子,可想而知儿子刚一落地,便没了娘亲。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子出生之时尚未足月,心肺都没有长好,好容易救活过来长到一岁多,大夫却发现这孩子口唇时常发青,喜好蹲距,恐怕也是遗传了母亲的心脏病。大夫将真相告知那日,小店老板犹如晴天霹雳,跪在院里在大雨中哭了半日。

    可是妻子嘱托在心,再是艰难也要坚持下去。小店老板再未续弦,将小店所有的收入都用在给儿子看病上,就这样坚持了八年。

    未养儿不知父母恩,时常梦醒,都要去看看儿子是否还有呼吸,天知道小店老板这八年是如何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

    可是儿子的病在今年突然斗转直下,没两个月就卧床不起了,找了城中的大小名医,都说这孩子这是寿处到了,到最后,连收治都没人肯收治了。

    恰逢此时道士进城,宣扬“以形补形”的理论,小店老板开始也是不信,但是看到确实有人听了道士的法子治好了疾病,走投无路,也相信起了道士的话。

    但是儿子的病非比寻常,那城东的道士说,若想要他的儿子续命,必须得是最上等的人心方能弥补他儿子的缺漏。小店老板常年居住城中,自是不能取用邻里街坊的心脏的,偏逢此时赵寻燕等人路过,谢以辰主仆二人是男子,他自知难以得手,但是赵寻燕,只要他将那二人放倒,便有可能成功。于是他便热情地将三人留下住宿,还故意将三人的晚饭做的咸了些,好让三人回访多喝些水,才有了今夜的那一幕。

    赵寻燕听完,一时竟不知该怎样评价这小店老板。

    这是,谢以辰突然悠悠说道:“你这个儿子,当初便不该要,夫妻二人恩爱到老,才是最好的选择。什么继承香火,都是虚妄。”

    赵寻燕闻言突然看向谢以辰。恍惚间,她甚至不知谢以辰是在评论小店老板还是在评论他自己,毕竟他也是那个出生便带有心疾的人,这个不该出生的,莫非指的也是他自己?

    但是谢以辰目光平静如水,像是在讨论一件与自己丝毫无关之事,脸上一点忧伤也没有。赵寻燕心道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怎的不是呢?可是夫人愿望强烈,我又如何忍心让她伤心呢?”小店老板此刻尚在情绪中难以自拔,忍不住回答道。

    “要说狠心,你妻子才是真的狠心,固执己见,丝毫不考虑你的痛苦和儿子的痛苦。”赵寻燕有感而发道。

    去官府的路上,因着又惊又吓,赵寻燕有些目眩,谢以辰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距离。想起当日谢以辰答应亲自保护自己周全的承诺,赵寻燕有些头蒙地想,这应该就是他践行自己诺言的方式。

    “谢公子是如何化解那蒙汗药的?”赵寻燕顾自找了些聊天的话头,借以缓解情绪。

    “我没喝茶。”谢以辰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有些清冷。

    “为何,那晚饭确实是有些咸了。”

    “小店的茶水本就低劣,热着喝还能将就,温了的茶简直难以下咽。”谢以辰回答道。

    “……”果然还得是富家公子,难以下咽,干脆就渴着不喝,这理由大概小店老板也没想到吧。赵寻燕无言以对,两人再次默默前行,但是赵寻燕的情绪倒是好了一些。

    人赃俱获,小店老板别无狡辩,当场认罪。打去监牢之时,路上碰上赶到官府通报的家仆:“老爷,少爷他,少爷他……”小店老板当即明白儿子已经离世,瞬间便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

    未出几步,小店老板突然又暴走而起,拔了身侧侍卫的刀,但是这次却没有将刀刃指向别人,而是当场自刎了。

    谢以辰眼疾手快帮赵寻燕转了个身,并用手覆在了赵寻燕眼上,故而赵寻燕没有见到小店老板倒地时狰狞的面目和血飞溅出来的场景。

    一了百了。人生若注定孤苦,我更愿到另一个世界同你们团聚,哪怕那里没有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

    出了衙门,三人本打算去城东道士那里去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方妖孽,但是当三人赶去时,除了一名打扫的小道士,城东的道观早已空空如也。三人只得回小店收拾行囊。

    小店早已不复昨日的热闹景象,老板被抓,伙计们也都四散离开,更别说顾客。此时正赶上官府的人来到,没有主人的店铺,按律回收官府。三人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便出了小店。

    赵寻燕回头看了一眼小店,“玲珑褶”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正被人摘下,落地时没接稳,咣当——一声摔到地上,瞬时裂成了两半。赵寻燕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再抬头,耳朵已经被谢以辰的双手捂住。

    谢以辰看了片刻,判断再没有什么噪声会出现了,才将覆在赵寻燕耳朵上的双手松开。

    赵寻燕微微抬头谢过谢以辰,两人便自然地又走在路上了。

    突然,赵寻燕又想到什么,问道:“那老板可有说过他的夫人姓甚名谁?”

    “刘玲珑。”谢以辰道。

    “他真说过?我怎么不记得?”赵寻燕疑惑道。

    “老板未说,但是小店中间挂着副字画,是李白的‘玉阶怨。’字画落款写着:——敬赠杜玉生,刘玲珑夫妇。”

    赵寻燕在脑海里搜索一番,才想起小店里似乎确实放着一副字画,但是内容属实是没什么记忆了。

    但是《玉阶怨》这首诗赵寻燕倒是知道。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是有多爱,才要将你放在眼前,刻在心上。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前世今生的孽缘?

    “谢公子,你可知何为爱情?”此话一出,赵寻燕才感觉自己今日恐怕确实是受了惊吓,不然怎的突然问一个男子如此晦涩的问题。

    但是谢以辰似乎并未觉得此问题有任何不妥,思量片刻道:“大概是某一类人的信仰吧!”

    “看样子,谢公子不是那一类人。”赵寻燕听到这答案不由得接话道。

    “目前不是。”沉吟片刻又道,“今后应当也不会是。”

    “都说智者不入爱河,原来当真如此。那谢公子是不愿做那一类人呢?还是不想做呢?”

    “赵大夫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不愿和不想,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吗?”一直听两人对话的卫临突然插话道。

    赵寻燕这才发觉两人讨论的问题已经有些升华了,以至于从旁的卫临一时都没有跟上。

    于是耐下性子为卫临解释道:“所谓不愿,可能是曾经见过或者经历过不太好的例子,对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从此便不愿再接受爱情了;所谓不想,便是觉得所谓爱情,不过虚妄,而人生还有更加有意义或者有意思的事情,不屑于纠结于儿女情长。”

    卫临似懂非懂,但还是抬头看向主子。其实卫临也想知道主子这么多年都不愿谈婚论嫁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见谢以辰听完赵寻燕的话缓缓打开折扇慢慢扇了两下,突然又停下脚步顿了一下,才侧头对赵寻燕道:“我并不理解那种信仰。”

    赵寻燕霎时像一口吃了一个大粽子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瞪着眼睛看了谢以辰半天,直到对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走开了,才终于缓过神来。

    卫临没听懂主子的回答,想从赵寻燕的表情理解一二,但是赵寻燕表情实在太过丰富,他更看不懂。无奈扒拉了两下赵寻燕,看她半天没回神,便追着主子继续朝前走了。

    赵寻燕追上卫临,将他拉的后退两步,低声说道:“卫临,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情感不够丰富,无法与人共情?”

    卫临摇头。突然又瞪大眼睛看着赵寻燕。

    “对,你想的没错。你家主子可能便是这一种人。这种人大多天生聪颖异常,但是感情却十分淡漠。有的人只是缺少一部分感情,比如可能无法理解亲人逝世的悲伤,或者家人团聚的欢乐;但是有的人则可能什么共情都没有,无法理解所有感性的事物,他们平日里表现出的所有情绪,欢乐也好,伤心也罢,可能都是在机械地模仿周遭的人,其实内心根本没有任何波澜。最后这种人,天性凉薄,是把弑父杀兄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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