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说罢,谢以辰转身离开了。他身为儿子,已经为母亲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他自知自己同母亲的这份亲情,从此刻,也算彻底断了。

    至于皇后后来遁入空门,与青灯常伴,谢家也由于失去了庇佑,衰落之象也再难挽回,就都是后话了。

    “许久不见,林公子今日怎的这般打扮?令堂近日身体如何了?”赵寻燕看着林煜初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穿着打扮,有些奇怪地问道。

    “实不相瞒,母亲已在月余前过世。燕儿,你可愿意与我同去一个地方?”自从赵寻燕准许自己称呼她燕儿之日起,林煜初便知赵寻燕已不将他看做旁人,干脆开口问道。

    虽然他没有向赵寻燕解释自己现下的处境,但是赵寻燕何其敏锐,料定他一月余未见,现下突然这般打扮现身,一定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绝非只是母亲过世这么简单。未曾犹豫片刻,坐进了轿子。

    半路林煜初又陪同赵寻燕改坐了马车,走了许久,才停下来。赵寻燕下车,发现此地竟是草寇劫匪栖息之地。

    “燕儿莫怕,我这阵子便是在此地落脚。”林煜初担心赵寻燕害怕,赶紧安慰道。随即将父亲串通外藩,导致家中九族被诛,唯独自己一人死里逃生之事据实告知。

    “此刻我已算不得良人,身世至此,我亦无法改变。但是我对燕儿的心思从未改变,若是你想回去,我这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赵寻燕看着林煜初较之从前多了几分沧桑的脸,一时间思绪万千,默了片刻说道:“父亲在世时说过,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决定了在一起,便不要去在乎旁的什么。还记得那次你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归宿,但是你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希望我能够给你一个机会。我想,既然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机会,便应该再给你一次机会。旁的那些,我便不想去多想。”

    林煜初听闻赵寻燕说完这番话,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控,干脆将赵寻燕一把抱起。

    此刻,便是天塌地陷,我也死而无憾了。

    峰垂山寨主下令,不日将与寨主夫人完婚。

    彼时赵寻燕还并不知晓,林煜初做此决定,是在自身尚未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决定的。峰垂山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作为朝廷重犯,便是有通天的本领,若不是万事小心,也难逃一劫。

    伴随着山顶一阵热闹异常的鞭炮声,谢以辰率众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攻打到了山门前。

    山门被重重地打开,彼时主堂上一位道高得众的老者正在用浑厚的声音主持着一场婚礼。

    “夫妻对拜!”

    “林公子好雅兴。”谢以辰拢扇立于主堂门口,轻松地仿佛刚刚招招致命杀敌的不是他本人。日光照进来,却将背光的他覆于阴影之下,看不清楚脸庞与面色。

    “听闻殿下也一向喜欢雅致,那便请不要打扰了在下的婚礼。”

    由于两人相距甚远,交流便都带了内力,故非身怀武功之人,便不能听到交流的内容。

    谢以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看着两人将婚礼继续完成。

    “燕儿,你可愿与我做这一世的夫妻?”林煜初将所有的绝望都隔绝在两人的世界之外,轻轻地打开半边红盖头。

    赵寻燕轻轻点头。

    林煜初得到自己最终想要的答案,一把掀开红盖头,赵寻燕光洁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礼成!”

    主堂门口,谢以辰听到“燕儿”两字时便已感觉到四肢百骸的血俱已冲向心脏,而心脏难以承受住这样的冲击,顿时停了两拍。

    当赵寻燕的红盖头跌落地上时,时间似乎也停驻了片刻。

    片刻后,谢以辰十六骨扇的兵刃俱出,林煜初腰间的软剑亦出鞘。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兵器已过了十几个回合。

    而赵寻燕,被林煜初的手下护在身后,虽事出突然,却并未过分惊慌。

    直到,谢以辰一个侧身,被林煜初的剑芒照亮了侧脸,回避间,与赵寻燕有一刹那的对视,赵寻燕整个人愣怔在原地。

    峰垂山山顶,兵器交接声此起彼伏,刀剑刺破肉身发出的闷响亦此起彼伏。

    谢以辰的骨扇上的短剑经过改良,既可以当做扇剑近处防身,亦可弹射出去用以远攻,而林煜初的软剑更似是有了思想一般,游走之间便可取人性命。不及时,两人身上俱已带了伤。而林煜初的手下以少敌多,渐渐显现出了败势。

    “少主快走!”林煜初的一个属下大喊道。

    林煜初回头,见主座后的密道已被打开,一个飞身便到了赵寻燕身旁,将赵寻燕揽入怀中,飞身跃入密道之中。

    谢以辰怎会让他轻易逃离,一个飞身过来,见已难以追回林煜初,便飞出两股短剑,将飞身落下一半的林煜初中伤,随即听到密室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殿下,属下去找密道出口。”跟随谢以辰的主将主动领命离开。

    天色刚暗,月色未起,赵寻燕望着将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下她一人的林煜初发呆。

    “面对病人,赵大夫可是很少发呆的。”林煜初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可是伤口处的疼痛,让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因为我救不了你。”赵寻燕忍住眼中的眼泪也尽量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这两剑刺得好歹毒,一剑入肺,一剑入心。我若不拔,你便痛死,我若拔了,你便失血而死。”

    “那还是烦请娘子,帮我把这两剑拔了吧!失血而死至少少些痛苦,若是在娘子面前痛得失了态,我才真是罪该万死。

    还烦请娘子替为夫将剑拔出,为夫……为夫……实在没有力气了。”

    此时赵寻燕早已泣不成声,木讷地看着林煜初说罢勉力将手覆在赵寻燕的手上,再将她的手仔细裹上厚厚的棉布。

    剑从后方刺入,林煜初始终不能平躺,拔剑时,也只能靠在赵寻燕身上。

    “仔细堵好伤口,被让血弄脏了喜床。”

    赵寻燕泪流满面地点头。

    第一剑拔出,林煜初闷吭一声,将所有的疼痛压抑在紧握的拳中。赵寻燕则死命捂住伤口,不让血流出来。

    只是不消片刻,林煜初的呼吸愈来愈局促,赵寻燕心知,皮肉上的伤口能捂住,但是心肺上的伤却堵不住,血已入心肺,不痛死,林煜初也会憋死。于是咬紧牙关,将第二剑拔出。

    这一剑直指心尖,几乎是拔出的一瞬间林煜初便被卸去了所有气力,重重压在赵寻燕身上。赵寻燕支撑不住,两人一起跌落在地上。

    血没有滴在喜床上,却在地面流成一条涓涓的小河,直至林煜初彻底没了体温,赵寻燕才反应过来将他抱回床上。

    枯坐到夜半,月色已浓,天色已凉。

    似是终于想起来口渴可想要喝些水,赵寻燕跌跌撞撞起身倒水。

    屋中的房柱旁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赵寻燕吓了一跳,几乎喊出声来,却在认出这人的瞬间失了声。

    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谢以辰。

    赵寻燕回头望了望静静躺在床上的林煜初,刹那间有些不自在,似乎内心急需知晓一个答案:“你是何时站在这里的?”

    “刚刚。”谢以辰回答道。

    显然只是随口回答。赵寻燕知道这个答案这辈子都难以知晓了。

    谢以辰只身靠在房柱旁,似乎在那里已经驻足了许久,而要继续驻足多久,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

    赵寻燕尚未从刚刚的思绪中走出,顾自喝了水。待到再回头时,发觉谢以辰一直都在这样盯着自己。

    屋顶上漏下的月光将他的面色照的苍白,那是悄然潜入这间房子时取下的瓦片留下的漏洞。

    冰凉的茶水入腹,赵寻燕稍稍回了神,也发觉了谢以辰苍白的面色。

    她抓起谢以辰的手,刚要去探他的脉搏,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少夫人,少主怎么样了?”是林煜初属下的关切声。

    情急之下,赵寻燕示意谢以辰将林煜初的尸体放到床下,让他自己躺在床上。

    门吱吖一声被打开了,“少夫人,少主状况如何?”

    赵寻燕定了定心神,说道:“少主死活就在这一晚,我尽力救治,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在天亮前告知大家。请大家若非情急不要再打扰。”

    下属望了望安静躺在床上的少主,才知是自己冲撞了少夫人治疗,连忙道歉退下。

    赵寻燕回到床旁时,谢以辰已然听从她的话将林煜初的尸体放到床下,自己则躺在了床上。只是赵寻燕没想到的是,他竟片刻间便睡着了。

    那眉宇间轻轻地皱着,似有深睡之中都难以释怀之事。双眼却闭得十分紧,似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终于能有一安心之地让他睡下,连身体都在沉沉的睡眠中放松下来。

    赵寻燕对于此刻的谢以辰有些无奈,但将手探上他的脉搏时,顿时严肃起来。

    他的脉象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发展的迅速,赵寻燕几乎不敢想象,他这段时间经历了多么复杂的事情,而当时与林煜初的那场厮杀他又是带着怎样必死的决心去的。此刻,他的心疾得到急速的反噬,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势。

    吾心安处是归乡。此刻的你可是已将生死看淡,还是终于找到一隅安心之处?

    然而,我已嫁做人妇,再无可能做你的归乡。

    赵寻燕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喂谢以辰服下。这枚药丸是用火桐花和父亲留下的药引做成的。本来是应该在病人清醒且绝对平静的状态下,以内力化药,辅以九九八十一针引流,将药力融入七经八脉方可将心疾治愈。但是谢以辰自始至终也没有去找她,这枚药丸便被她留了下来。现在情况特殊,赵寻燕只得先给昏睡但平静状态下的谢以辰喂了,又为他施了整整一百零九针,才勉强将他从死亡线拉回来。等到施针结束时,赵寻燕终于禁不住这一晚上的疲乏,趴在床上深深睡去。

    等到快到天亮时,赵寻燕突然惊醒,面前的谢以辰早已没了踪迹,身旁的还是自己已然完婚的夫君林煜初。冰冷的尸体告诉赵寻燕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开门昭告林煜初的属下,林煜初已然离开人世。属下恸哭一片。

    朝廷特下通告,林氏逆贼已被处死,山寨中所有人皆可选择下山从良。凡有再犯者,格杀勿论。

    赵寻燕同众人一同下山,简单的告别后,独自离开。

    进城不久,城中传来讣告,当今太子为擒逆贼重伤不治,身陨。

    百姓在讣告中跪倒一片,恸哭又一片。赵寻燕只觉此刻日头异常毒辣,竟晃得头晕眼花。

    怎的就身陨了?自己明明已经保住他性命了啊!莫非丹药只有理论的支持,未经实验,实则并不能救他?还是离开后又遭遇了什么不测?赵寻燕模模糊糊地胡思乱想。

    恍惚间,身旁传来“姑娘,姑娘!”的呼唤声,她才知是自己晕倒了。连忙连连道谢并在众人的关怀中起身。不觉间抬手,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赵寻燕才稍稍缓过神来。

    “姐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赵寻燕低头一看,竟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应是有些受凉了,鼻子上还挂着两条小鼻涕虫。

    “小姑娘,怎么啦?”赵寻燕约摸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低下头要帮帮她。赵寻燕刚刚伸出手要帮她擦掉鼻涕虫,小姑娘十分豪迈的扬起袖子一把抹掉了。

    赵寻燕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小姑娘。

    “七糖……”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赵寻燕身后一个卖糖人的摊点,说话还有些不太清楚。

    赵寻燕微笑着转过身,想要跟老板买一份糖人,可是一摸衣服,才想起下山匆忙,竟连荷包都忘记带上。只好转头抱歉地对着小姑娘说:“对不起啊小妹妹,姐姐忘记带钱出来了。”

    小姑娘却并没有恼,依然笑呵呵地看着糖人摊点上的糖人。赵寻燕看她不像是走丢的孩子,倒像是家住附近,自己惯在外面疯跑的孩子,只得摇摇头,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才走到赵氏医馆,赵寻燕看着医馆的病人依然排着长队,只觉心里一阵感慨。猛一抬头,却看到赵氏医馆的牌匾竟然换了新的。那块旧匾是父亲当年亲自挂上去的,怎的就换下来了?

    “七糖……”身边又传来小姑娘的声音,赵寻燕才发觉这一路小姑娘都跟着自己,只是自己心事太多,没顾得上注意。

    轻叹一口气,赵寻燕只得低头对小姑娘说:“姐姐的家就要到了,你随姐姐回家,姐姐拿钱再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小姑娘不语,继续跟着赵寻燕。赵寻燕领着小姑娘走到后院大门口,说道:“这就是姐姐家了,你随姐姐回家好不好?”

    小姑娘却安静地立在原地,赵寻燕稍稍拉了她一把,她反而松开了赵寻燕的手。赵寻燕无奈,只得说:“姐姐回家取钱,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吧!”转身回家去拿荷包。

    待到赵寻燕取完荷包回来,哪里还能找到小姑娘的踪迹?赵寻燕在附近呼唤几声,又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小姑娘,只好自己回家了。

    赵氏医馆后院,一切如昨,仿佛从未改变。二婶率先迎过来接她入屋。

    “你叔叔伯伯们出诊还未回来。燕儿你可饿了?婶子先给你做些吃的。”

    赵寻燕听着这般熟悉的关怀,却只觉得越来越遥远。

    “二婶,我是不是给家里抹黑了?”赵寻燕忐忑的提问。

    “哪里的事!”婶子转身要去厨房,听赵寻燕说这话一愣,头也没转地答了。

    赵寻燕不再多问,二婶转身出去了。愣了半晌,赵寻燕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闺床上,默默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屋内陈设未变,桌凳上纤尘不染,这都是家人爱她的证据。可是赵寻燕的眼泪却慢慢流下来,她无法将刚刚路过赵氏医馆门前的景象忽略。那块历经多年的牌匾被换下,医馆一定是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与身为朝廷钦犯的她脱不了干系。即便现在被赦免,谁又不知污点终归是污点?

    装作无事地与家人吃了团圆饭,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地睡了一夜,次日清晨,赵寻燕早早写好了书信便离开了。

    燕儿已过碧玉年华,况已嫁做人妇,现虽夫君身陨,但燕儿仍是罪子遗孀。承蒙天恩赦免,得自由之身,然碧玉染墨,虽墨除,仍难再称宝玉。感恩叔伯多年照料,无以为报,但为免再为家族蒙羞,燕儿只得决意远走他乡。愿叔伯娘婶顺意安康,一生无碍。

    此敬,赵寻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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