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起床,吃饭,睡觉。

    循环了十三次,次次如此。

    桌上总摆着食物,被褥总是温暖的,房间也是明亮的。

    “南栖,吃早餐啦。”母亲的脸庞在南栖的眼中一片模糊,直至走到她面前,她才看清。

    她玩过狙击枪,双眼视力在同龄人之间是佼佼者。

    但现在,她近视了。

    她下了床,竟一时没踩稳,摔了。

    腿是软的。

    不。

    地是软的。

    不。

    她的脚嵌在地板砖里。

    不。

    你的头还在枕头上。

    我下意识地想叫妈妈,却看到妈妈一直在对她笑着。

    这笑容让你熟悉而又悲伤。

    她的妈妈已经变成黑白照片挂在墙上了啊。

    这是假的。

    滴——

    实验室内。

    心电监护仪发出警报声,上方显示的各项数据归零。

    “实验体199号已失去生命迹象。”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叹了口气。

    一旁的男人说道:“实验体对神血很抗拒,基因不适配。索菲,她没用了,扔掉吧。”

    “或许可以再观察观察呢,这样太浪费了吧。”名叫索菲的护士回复道。

    这是今天的第199个实验体,这些天重复了几百遍这样的实验,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她累了,看到这一张张年轻面孔死于自己的注射器下,她有些悲伤。

    但一想到若没有十年前的那份好运,自己或许早就成了一滩烂泥,她就一阵侥幸。

    在这个时代,幸存者需要运气。

    “你节约,你拿去烤着吃呗。你心脏不太好,刚好补补。”男人开玩笑道,并不把搭档的话当回事。

    躺在床上的南栖能够听到周边的一切声音,但始终无法醒来。

    他们所说的199号实验体是自己吗?她的心脏不是停止跳动了吗,为什么她还能思考?

    她听见两人商量着要将自己丢弃,便放任自己继续昏迷。

    即使盖着沉重的眼皮她仍能感受到光的存在。闪过白光红光绿光后,陷入了一片漆黑。

    嗵的一声坠落,她掉进了一团温软中,周边死一样的寂静。

    血腥味和腐烂物的臭味溢满鼻腔,她想用手撑着地面起身,但所触摸到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她的支点。她能感受到她的脚搭在某个头上,脸边是某人的肘部,磕得腮帮很疼。

    没办法,她只能睁着眼睛,直视上方,思考该怎么办。

    但上方的景象也并不具有观赏性。身下是不可直视的恶心,眼前是不可名状的诡异。

    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和楼一样高的物体,分不清是活物还是死物。

    支撑着楼的中心承重墙裹满了符文和纱布还有铁索,纱布间透着一只只眼睛。

    眼睛?

    这墙居然是活着的。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些眼睛竟一同朝她看去,自上而下的俯视,像是神在垂怜她。

    她想起来了,这就是神。

    她在教会看过神的画像,在末日时也窥见过神的样貌,神与面前她无法理解的生物有相似之处。

    再往更高处看,能看到一整个头颅,嘴巴、鼻子、眼睛一应俱全——最高处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巨型头像,即使南栖在最苛刻的角度看祂,仍觉得祂美得不像是凡物。

    高塔整体呈现圆柱形,内里中空,似乎专门为囚禁面前的古神而建。

    可是为什么要囚禁神呢?

    南栖所在的位置是高塔的最底端,其他楼层被特制玻璃隔开,只有她所在这层,能和面前的古神直接接触。

    但这一层,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蜷缩在阴暗井底的蛙。

    她闭上眼睛,还是很害怕。

    坐井观天的青蛙,若它的天空被一只眼睛遮住了,是不是也会很害怕。

    “呱呱呱。”她一时没注意,嘴巴发出了蛙叫。

    “我不是青蛙,我是南栖,我不是青蛙,我的南栖,我不是呱呱,我是南瓜……”

    “我不是南瓜,我是青蛙!”南栖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声喊道。

    她听到周边的一切都发出了蛙叫,蛙叫声挤满了她的脑子。

    像是在遥远记忆里的稻田,她看见新生的青蛙从鱼塘中跳出,一只抓着一只,一只接着一只。

    她的视角变来变去,一会是自己变成了青蛙,一会又变回了自己。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她控制着自己的嘴巴不再去附和那一声声呱呱呱呱呱。

    她闭着眼睛不敢再去看周边的一切。

    她想逃离,她不想待在这里。

    突然,她再次感受到了白光,这是最初的地方。

    当她睁开眼时,依旧能看到那面嵌满符文和眼睛的墙。

    只不过,这次她是透过玻璃看的。

    这是古神显灵了吗?

    “嘿,南栖。别盯着她看太久,会中邪的。”旁边的白大褂男人似乎在对着自己说话,南栖低下头,看到自己也身着一袭白大褂。

    透过玻璃的反光,她发现她还是她,身材样貌别无二样,黑长头发此时正高高的束起,斜斜的插着一根木头簪子,凝视着自己的眼眸带着几分冷意。

    实验室的手术床上躺着个女人,女人胸前的身份牌上写着“索菲”。

    索菲?不是那个研究人员的名字吗?

    她记得刚刚自己应该是在稻田里趴着……不对,是在乱葬岗里躺着的。

    “过来干活吧。这是今天最后一个。”男人从一旁的冷藏箱中拿出一支冻存管,里头装着银白色粘稠液体,液体似乎有生命,隔着管壁紧贴着男人的手指。

    啊?她一个文科生,哪里懂干这活儿。但目前身份摆在这,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了。

    “血压,脉搏一切正常。”南栖念出了印象中医生的台词。

    面前的男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还没打呢,当然正常啦。”

    在看到仪器上显示的心电图后,男人再次古怪地看了南栖一眼,道:“这叫正常?窦性心动过缓,你不就是这个病吗?你看不出来?”

    “哈哈,开个玩笑。”南栖尴尬回应道。

    “这玩笑不好笑,实验体用不了了,扔掉吧。”男人啧了一声,骂道,“原料厂干什么吃的,这种货色也送过来。”

    这男人太刻薄了,南栖不确定自己能否伪装到位。

    她从来都不擅长不懂装懂,这次用开玩笑掩饰了,那下次该怎么办呢,这些仪器的使用方式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

    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生活,恐怕有天仍会漏馅。

    所以,她得为以后打算。

    两人抬着担架,南栖故意停留了一会,让男人走在前面带路,自己则趁着男人不注意在旁边的手术台上摸了一把手术刀藏在衣兜,以备不时之需。

    偷刀的手快得让南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或许是注射神血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经过白光,红光,绿光后,他们到达了垃圾场的入口。

    男人扫了虹膜身份码,闸门打开了,他飞速地扔掉了女人的身体。

    “晦气,可惜了这鲜活□□,要是和平年代,我一定会娶她回家。”男人面露无奈地说道。

    听到这话,南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且不说这抛尸场景有多诡异,这个男人是有多自信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别说这是在开玩笑,玩笑多数七分真三分假。

    在闸门关闭之前,南栖往下望了一眼。

    下方是无间地狱。

    尸体堆积成山,一条条从纱布符文墙中探出的触手在尸山中翻滚。

    她见过这样类似的场景。

    落斯城以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经历过末日,人类所剩无几。摇摇欲坠的星球被旧日古神托起,集团和教会掌握资本和权力。他们视旧日支配者为神,却又悄悄地想要篡取神的能力。

    南栖算是幸运,因为父母是集团高层,所以她在末世之后也能够理所当然地享有世界上最好的资源。

    她生活在落斯城,当今世界最和平,最繁华的地方。

    但也是道德标准,法律制度最严苛的地方。

    她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当时她只是犯了一个很小的错误——铅笔芯掉在了地上。

    是的,铅笔芯掉在了地上,她就消失在了落斯城中。

    直至现在,她才捋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原来,落斯城在用制度挑选合适的人来做古神之血的实验。

    上位者拼命挖掘神血的价值,为此牺牲掉了数万名人才,对外却丝毫不提及这个肮脏的项目。

    所以南栖一直认为落斯城的秩法坚不可摧,触犯落斯城法律的人一定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

    上位者一次又一次调整法律,只是为了让更多人犯错,罪人们进了高塔,经过筛选后,有人成了拿刀的侩子手,有人成了被宰的羔羊。

    不过区分侩子手和羔羊的条件和依据是什么呢?不可能随机分配吧……

    她的各项学业成绩为A,体能测试最低的一项是A-,德育和法律考试次次全城第一,擅长并热爱绘画,在艺术方面有极高的天赋,非要说她不行的话,她也就只能想到自己的理科成绩不太行,她只能靠背题完成理科的学习。

    应试教育下的德育和法律并不能体现人多么善良多么有规矩,比得是谁更能装。落斯城也似乎不太需要文科生和艺术生。

    法律和道德是落斯城的基底,科技才是落斯城的未来。而艺术,会影响判断,每天活在幻想中的人更容易被古神蛊惑。

    比如现在,她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她记得刚刚她还是实验体,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研究人员?

    她是落斯城的南栖?还是实验体199号?亦或是研究者南栖?

    “我是谁?”南栖忍不住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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