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散落在床上，斑驳中形成一条窄窄的光带，马明卉上班晚，还在呼呼大睡，隔断租客一如既往黑白颠倒，许岚蹑手蹑脚完成洗漱，擦点面霜就出门了。

    去医院取了化验单，得知各项检查都是阴性，许岚道谢正要走，就听医生道，“你男朋友七点多就把我堵病房问过检测结果了，没告诉你非让你跑一趟？我把结果给他，他没要，你们俩吵架了？”

    许岚不明所以，听了医生的描述也没办法对号入座，下一个病人已经进来，许岚走到门口下意识地问：“他是寸头吗？”

    “对啊，你看还说不是吵架了。”医生低头看着下一个病人的检查单子，道：“你男朋友还是很关心你的，问了很多问题，你就原谅他吧，趁年轻，别无端的消耗感情。”

    说完，医生不再理她，专心给身边的病人听诊，许岚对着医生的背影点点头，满腹疑惑的来到派出所做笔录。

    许岚刚进门就看到了章秋白，他如昨日般西装笔挺，只是从黑色换成了藏蓝色，洁白无暇的白色衬衫领子上没有系领带，修长的脖子如医美广告里宣传的天鹅颈，想着自己还在为脖子上两道深深的颈纹自卑，不觉笑了出来。

    “你来了。”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许岚这才确认昨天自己撞上的人就是他。可那时自己的身后除了犯罪嫌疑人再无旁人，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过去干什么的？是救自己吗？

    自嘲的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会呢！许岚啊许岚，眼看着三十岁了，居然还在做胡思乱想。

    “坐吧，还得等一会儿才能轮到我们。”

    把已经捂热的位置让出来，章秋白坐到旁边，深秋的铁椅子凉的让人忍不住打颤，他见许岚忙着出神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暗暗舒了口气。当初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要是让她看出自己至今余情未了，还不被笑掉大牙。

    派出所人来人往，有来办狗证的、报警的、调取信息的、办户口的……许岚几次想问章秋白是不是去医院了，话到嘴边都被他闭目养神的冷漠堵了回去。

    “许岚在吗？”

    听到警官叫自己的名字，许岚站了起来，警官对她招招手，“你进来做一下笔录。”

    刚迈开步子，冰凉的手上突现一丝炙热，许岚看着握紧自己那熟悉却陌生的手，心头一颤，就听章秋白道：“暖手宝太热了，赏你用吧。”说罢，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就把巴掌大的一次性暖手宝塞进她的大衣口袋。

    许岚想掏出来扔给他，警官那边却催的紧，她只好冷冷剜了章秋白一眼，快步跟了过去。

    视线里，黑色齐膝的毛呢大衣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摇摆，那双只能穿运动鞋的脚上如今蹬着黑色约三五厘米粗跟的皮鞋，长及腰的黑发已经短齐肩头，从前温柔可爱的气质仿若早已覆满冰霜。

    章秋白有点心疼，许岚曾经是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开朗、爱笑、乐观、豁达……和那些故作精明、左右逢源的女孩不同，她是真的让人赏心悦目，也是真的八面玲珑却不招人厌恶。

    还记得那场校级歌手赛，大二的她用一首《青花》夺冠，闪耀全场，也让自己的视线再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那晚，自己向她表白了，她羞涩的趴在自己肩上，抽抽嗒嗒哭了很久。自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说是喜极而泣。

    “章秋白在吗？过来做笔录。”

    警官的声音打断了回忆，章秋白见给自己和许岚做笔录的不是同一个警官，便问受害人许岚怎么样了，警官没有回答，只是安慰他不用想太多，做好证人笔录就行。

    做完笔录，许岚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她连忙站在原地，忍着眩晕在口袋里翻找糖块，摸到暖手宝的时候，身体忽然像触电般打了个冷颤。

    “低血糖了吗？”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岚自嘲的笑笑，余光里嘴边却真的抵着一块糖。

    “又没吃早饭？你这个毛病真是万年不改。”

    见她没有张嘴的意思，章秋白如从前般掰开她的嘴，把她喜欢的大白兔塞了进去。奶香和甜腻瞬间裹挟味蕾，许岚却似大梦惊醒，拉住他的手直接把奶糖吐到上面。

    不理会他的诧异，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雅克水果糖，许岚侧身从他身边越过，声音如决绝那天般冷漠。

    “我早就不吃大白兔了，借过。”

    紧紧握着暖宝宝，生怕自己会因为这段时间的不顺而露出软弱，许岚快步朝公交站走去，害怕他会追上来，索性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透过后视镜，看着章秋白站在原地没有动，许岚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是苦苦一笑，说出目的地。

    掏出震动的手机，顺带掏出了那个温热的暖宝宝，许岚接起电话。

    “许律师是吧？我朝丰区法院的，你代理的刘中和刘玉兰等人继承案件确定开庭时间了，你记一下，10月12号上午九点半，和乔派出法庭大法庭。”

    匆匆在本子上记下，许岚道了声谢谢法官才挂断电话。

    把暖宝宝和笔记本一起塞进包里，许岚看着外面呼啸闪过的高大建筑，深深吸了口气，给大学期间的好朋友孙妍发了个微信：我看见章秋白了。

    设置的15秒锁屏，手机屏幕还亮着，孙妍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章秋白？不是吧，海丰市那么大你俩都能遇见？”孙妍的声音虽小却难掩激动，“当初你俩分的有点草率了，他要是单身，完全可以再续前缘啊。不是我说你，你执拗的也得有点道理，人家都解释是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都无所谓了，那件事发生没几个月他俩就登记结婚了。”

    说出来后许岚还是有点难过，她吸了吸鼻子，司机把纸巾扔到后排座位，透过后视镜对她道，“大早上不至于喝酒吧？哭可以，但吐车上二百！”

    许岚对司机笑了笑，说自己没喝酒，又对孙妍道：“他离婚了也和我没关系，他是自愿还是被逼结婚都和我没关系，好了好了，你赶紧上班吧，我也快到单位了 ，有时间再聊。”

    还是和从前一样，拒绝听到章秋白的消息、拒绝有他参加的一切聚会、拒绝和他关系好的朋友沟通……章秋白这三个字从始至终都像个魔咒，紧紧箍着她许岚的心。

    说放下的是她，说无所谓的是她，根本做不到的也是她。

    孙妍放下电话就给章秋白打了过去，通过章秋白的描述，孙妍知道了许岚受伤的事，劈头盖脸就给章秋白一顿骂。

    “许岚至今单身，你要是还喜欢她，就别像个缩头乌龟！当年要不是你一直解释不清，许岚也不能和你分手。再一个，为什么不和许岚说明白你跟朱珊珊结婚的实情？”

    锃亮的皮鞋在地上蹂躏着枯草，章秋白三缄其口，静静听着她的暴怒，半天才终于说句话，“挂了，我还有事”。

    章秋白是个自负的人，情场更甚，他从小身边就围着各色的女孩，上大学的时候和学妹谈恋爱是个风潮，加上他那时正和前女友朱姗姗闹矛盾，就和一直喜欢自己的许岚表白了。

    他承认，看着她在舞台上光芒四射，那一刻的喜欢是真，赌气也是真。

    同学都酸他好福气，竟然能把品学兼优的许岚拿下，他大方的带着许岚一起请大家吃饭，算是堵了他们的嘴。

    那顿饭吃的非常热闹，许岚被他们闹着叫章嫂，那也是章秋白第一次见识到她的高情商，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和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安静读书的样子完全不同。

    章秋白的心在那一刻砰砰乱跳起来。

    车后的喇叭疯狂催促，章秋白这才发现已经绿灯了，忙驾车离开，慌乱中口袋里的皮夹子掉了出来，露出少年少女明媚的笑容。

    许岚回到律所，在前台处登记了外出记录，小柏神秘的指了指手机，示意她看朋友圈。

    打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主任和自己代理的客户手提锦旗的照片，上面配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感谢客户认可。[抱拳]

    许岚无所谓的笑了笑，她早都习惯了，和主任合办的第一个案子她就发现主任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哪怕这个案子他全程没参与，也必须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论是胜诉、败诉、客户是否送了锦旗、写了感谢信，他给到许岚的只有无尽的贬低和PUA。

    “下午还出去吗？”

    摇摇头，余光中朋友圈里主任的笑容是那么讽刺，回想在这里工作的点滴，她真想立刻冲进主任办公室说一声辞职！

    可惜现实残酷，除非再被逼一把，否则她还不敢裸辞。

    “小许，小许律师回来了吗？”刚回到座位，主任就恰巧走过来，只字不提锦旗的事，只是笑嘻嘻的说，“来，到我办公室来，主任跟你说件事。”

    主任的笑容让许岚头皮发麻，她拿起桌上的本子和笔就跟在了主任身后，主任开始还对她嘘寒问暖，可办公室的门一关就立刻变了脸。

    “小许啊，你来咱们所也有一年多了，觉得还习惯吗？”

    许岚打过不少劳动争议仲裁的案件，对主任这种开场白非常熟悉，她想，这是要辞退我？小柏说人事这几天在招聘实习律师呢，又想节约成本了？

    熟练的打开西服口袋里的录音笔，这原本是和客户谈案时的设备，一般都是征得客户同意后使用，防止客户对已经确认的事实反口，这次偷着打开，许岚还有点不适应。

    “我觉得咱们所挺好。”

    “嗯，那就好。”

    似乎认可许岚的回答，主任给自己倒了杯茶，才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她坐下说话。

    许岚意识到这是场鸿门宴，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减。

    “对了，咱们所啊，最近要改变一下格局，你有什么意见吗？”嘬了口茶，主任根本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想法，继续道，“我想把这几个会议室好好装一下，再把前面律师的卡座换换，这屋一亮堂，人心情也会好，你说是吧小许？”

    “主任说的是。”

    话锋一转，主任端起茶杯又放下，好像有点为难，“你的工作能力主任和大家都看在眼里，最近你也挺累的，进步也很大，做授薪太委屈了，要不直接在咱们所转提成律师吧。”

    没有征求的意思，而是已经为许岚选好了方向。

    许岚早就听说主任劝退律师的方法就是让其转成没有底薪、社保自担的提成律师，在律所不承诺分配案源的情况下，一般被劝转型的人都会主动离职。

    许岚想着快要到期的房租，现在的主卧每个月三千八百元，加上服务费、水电费，每个月都得四千多，从前有人分摊还好，如今只有自己住的话，这个价格就太贵了。

    出去找房的话，最少也是押一付三，如果房租是两千一个月，也要一次性掏出八千元，再加上一个月的社保……

    许岚咬咬牙，扯出一抹更灿烂的笑容，她觉得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简直比半夜的排风声音还惹人厌恶。

    “谢谢主任夸奖，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暂时不想转提成，还想跟您多学习，再打磨打磨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