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在大门口下跪,放在哪家公司都是炸雷,许岚连哄带劝,两人却怎么不肯起来。没办法,她只能让前台叫主任秘书(男)过来,一起把他们哄拽到会议室里。
小柏边接水边用嘴型问许岚怎么回事,许岚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主任秘书是所里难得的好人,却也是个喜欢和稀泥的和事佬。他把许岚拽到一边问用不用叫主任来,许岚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说自己先聊聊看。
回到会议室,把纸杯子推到两人手边,许岚瞥了一眼监控器,边关门边道:“怎么了叔叔阿姨?咱们不是昨天上午才去窗口立的案吗?怎么突然要撤诉呢?”
两人对视一眼,碰到纸杯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只字不提撤诉二字,只是不断的叨念着退费。
“叔叔阿姨,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直说,我可以……”
可以向律所申请特殊政策的话还没说,女人就开始哭了,“求求你了,许律师,你行行好,那三万块钱代理费是我们的命,是我们老两口的棺材钱,你还给我们吧。”
单纯的许岚没有认识到事情的本质,还在差诧异为什么擦过女人脸颊的纸巾上没有眼泪,她天真的以为这老两口真是想撤诉,又沟通半天才回过味儿来。
这俩人是来白嫖的。
起诉状、证据目录和证据材料都弄好且提交,案子已经立完,之前沟通案情的时候男人还做了详细的笔记,就算开庭时没有律师,也不会两眼一抹黑。许岚心道,这算盘打的也太精了。
“叔叔阿姨,咱们签代理协议的时候就说好了,不能随便退费的,现在案子立了,你们要退费,我们前期通宵熬夜的工作不就白做了?你们只是证据就有七百多页……”
男人一听许岚不想退钱,立马站了起来,干瘪的双唇蠕动着,早已不似谈论案件时的和善。
“你白做什么了?你就当照顾我们老两口不行吗?钱钱钱,你们干律师的怎么张嘴就是钱!不给钱不干活啊!”
许岚听男人白嫖还理直气壮,也来了脾气,她强压怒火,尽量平静道,“律师是职业,律师也是人。叔叔你说你最早是开出租的,别人不给钱,让你把他从天安门拉到大兴机场,你同意吗?都是谋生的职业,怎么到你嘴里律师收费就十恶不赦了呢?”
想着两人是开宾馆的,这次索要的损失也高达一百二十多万,许岚又道:“别人不给钱就入住宾馆,您同意吗?”
眼看着自己不占理,男人作势就要往地上躺,许岚不想和这样的客户浪费时间,心里也明白,就算继续代理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为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退费、解除代理关系。
“我去和主任说,给你办退费,咱们解除代理关系……”
“你可得把三万全退给我们,不然我们俩年纪都大了,在这发生点什么事情……你们单位也是不好看的。”
看着女人紧握自己的手,许岚有点想笑,那一瞬间她产生了不做律师的想法,执业时间越长,她越觉得这行其实很尴尬。
2019年进人这行,许岚才知道什么叫工资界的天外有天,一线城市,月薪三千(应发工资非实发),带教律师还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实习的时候没有工资,还得给律所搭钱,你们现在可真幸福”。
第一个月的三千工资,许岚没拿到,确实还搭了不少。
入职首月的足额社保大约一千八百元和每年两千四百元的存档费都需要自己缴纳,笔记本电脑自备,而且没有电脑使用的折旧费,在加上置办西服、皮鞋和笔记本电脑,她第一个月花了一万多元。
这还不是最难接受的,同行间的恶性竞争、层出不穷的法律咨询公司、总想着白嫖或者想要指挥权的客户……
桩桩件件,都让她觉得窒息。
她不记得主任是怎么骂自己的,也不记得夫妻俩代理费到账时鲜红的后槽牙龈,只记得打出解除委托代理时眼泪重重砸在手背上。
沉重且疲惫的身躯佝偻在地铁车厢角落,安全员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许岚摇摇头,她不想当众哭出来,觉得丢人,她要回去抱着室友哭,大哭一场。
回到出租屋里,许岚一见合租室友委屈涌上心头,正伸开手臂想要抱抱,却见她头也不抬的在收拾衣服,已经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脸上徒剩诧异。
“这是干啥?”
自从半年前谈了男朋友,每逢周末室友就不回来,许岚意识到两人迟早要分开,却没想过她都等不到租赁合同到期。
“还有二十多天到期,我就不等了,白天你不在家我已经搬了一部分,就差这点刚晒干的衣服,我收拾好就走,男朋友在楼下等我。”
听她这么一说,许岚才发现原本拥挤的小屋宽敞了不少,扯着嘴角笑了笑,嘴里除了恭喜两人早日修成正果,没有阻拦的话好说,毕竟人家也说了不用退还剩余的房租。
两人絮叨了几句室友新房子的位置、格局,许岚指了指床上的薄垫子,那是两个月前刚买的。
“不拿走吗?”
摇摇头,室友拉上行李箱,满脸幸福的指了指外面,“你买的你留着,我那边他都买好了,你别担心。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我送你下楼。”
“不用!”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室友又摸摸许岚的手,“早点休息,你看你累的眼睛都红了。”
许岚很想告诉她这是哭的,虽然明知道分别不可挽回,还是想告诉她今天发生了很惊险的事,她却不肯给自己的这个机会。
自从谈了男朋友,室友就像防贼一样,许岚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从前以为她是没有安全感,如今却更是茫然。
目送室友离开,许岚回到屋子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曾经多少个日夜,她都幻想过能天天自己睡一张床,而不是和别人合租一张床,如今这个愿望短暂的实现了,她却觉得空落落的难受,毕竟彻底分别和只是周末不归的感觉完全不同。
拿出抽屉里不知放了多久的香烟,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灯火明亮的繁华,打火机噶噔响了,细弱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许岚觉得这就是在大城市的自己,没有根,也没有依靠。
缕缕香烟钻入口中,舌尖传来辛辣,许岚眯着眼睛,透过吐出的烟雾看了一眼弯月。
在家乡,许岚很喜欢趴在窗边看星星月亮,清清楚楚的闪烁,一点点、一丛丛。然而,在大城市租个带窗的房子都要多贵上几百,不知道这几百块钱用砖墙挡住了多少人的星光。
许岚常常庆幸能和朋友合租,尽管她不是个喜欢过分分享的人,奈何囊中羞涩,不过她自认已经比那些和陌生人合租床铺的人幸运太多。
如今朋友奔着更好的新生活去了,自己虽然形单影只,却也只能遥祝幸福。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我。”
吐出这句话,许岚掐灭了只燃一半的香烟,像往常一样洗漱,只是多了用屋里小沙发顶住房门的步骤。从前室友周末不回来,她也是这样的,只是那时候她明知室友还会回来,如今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半夜,许岚睡的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整个床都在震动,她想不去理会,却发现震动声越来越大。
她知道一定又是隔断间的姑娘半夜上厕所开了排风,并且故意用完卫生间也不关,甚至敞着门、扩大声音。若是往常,她就忍了,但今天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忍气吞声,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哪怕因此打起来也要出了这口气。
挪开小沙发,许岚蹬上拖鞋直接冲到厕所把排风关上,正要敲门大骂,隔壁次卧的女生已经把她撞开几步,怒冲冲的砸上隔断的门。
“跟狗说话狗都长记性,你还不如狗吗!告诉你一百遍这个房子隔音不好隔音不好,半夜上厕所别开排风,排风一开我和主卧听的特别清楚,你自己作息和正常人不一样,心里没数吗?再说,咱们这是明卫,你拉多臭的屎开窗户散不掉,还得开排风啊!”
似乎没有骂够,姑娘冲到厕所一看窗户果然又关着,折回来时怒气更深。
“你不开窗户,只开排风,不论冬夏都在屋里开着窗户开空调,费着电让我们跟你分摊,自己不高兴就摔我们送上门的快递,你还有完没完了!能住就住,不能住赶紧滚!半夜穿三角裤衩满小区晃荡,你当我不知道啊!不正经!”
许岚想不到平时笑起来比花都甜的姑娘居然也会爆粗口,住隔断的姑娘向来就怂,只要把问题戳到她脸上,就玩“神秘消失”,在群里骂架却是一把好手,今天虽是隔着门,却也算“面对面”,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许岚给次卧姑娘树起了大拇指,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住了十一个月邻居的两个人正式认识了彼此。
“我叫马明卉,干互联网前端的,白羊座,三十一了,不婚主义者,你呢?”
“我叫许岚,法律民工,双子座,二十八,单身。”
马明卉指了指隔断屋,大声叫道,“那货叫陶敏,线上老师,二十六,去年因为她姨妈巾塞满卫生间垃圾桶不扔,生了蛆,我已经和她干过一架了,S13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