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学低头，笔下是写了一半的答案。
他又看了遍题干，三个一样的金属小球123，分别置于绝缘支架上…
这题他练过！老师才讲，用的库仑定律！
库仑定律……
静电力F等于什么来着？
他笔尖长久地悬停，整个人僵硬无比，明明考场温度极低，祝知学仍出了一身冷汗。
咚咚…咚咚…
心跳得好快。
不要慌，他强行安慰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已经没有人威胁你了。
没有…没有…
还是想不起来！
祝知学坐在冰冷的考场上，脑海中一片空白，霸凌事件已经结束了，可他仿佛又有了新的恐惧。
试卷上的字变得极为陌生，一个一个，纠结成团，又四散逃窜，最后挥舞着长长短短的胳膊腿，朝他面门打来。
吱——
他猛地后退！凳子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怎么回事？！”监考老师站起来，愠怒道，“好好考试，不要制造噪音！”
“…对不起。”祝知学低下头，小声说。
他坐回去，盖住那些字，又重复掀开，它们终于不再打架，但他依旧认不出来。祝知学拿起笔，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收卷铃响起，他才零零碎碎填了一半。
他完了。
祝知学浑浑噩噩地想，他彻底完了！
即使被拯救，即使走出危险，但懦弱的人，要如何独自向前？
被人打了，不敢还手，被人骗了，不敢探究，现在什么都结束了，连考试都不敢考！难道还指望一辈子被救？
这甚至远远不止考不上大学的问题！他人生中所有选择，所有的行动都缺乏重要支点！
他又怎么敢妄言，自己能给姥姥幸福的晚年？！
祝知学考完六门，整个人精神恍惚，抱着文具袋回教室时脸色都煞白。
高考只剩一百多天，他现在这样…何谈以后？
教室里人声鼎沸，所有人热火朝天地把书和桌子搬回原位，然后赶紧享受难得的四小时休憩。
他沉默地跟着搬，搬完坐在那就开始发呆。难得可以出校门的下午，丁伶问他去哪儿，他说哪也不去。
“好吧。”丁伶遗憾转身，开始缠着任霄遥对答案。对五个错三个，对得她愁眉苦脸。
“算了别对了，等休息结束，前三门的卷子估计就发了。你放过自己，再快活四小时吧。”任霄遥说。
“我哪还快活得起来，我怕是快活不了了。”丁伶说。
“少废话，”任霄遥说，“赶紧收拾，一会儿澡堂没位置了。”
丁伶唉声叹气，但还是很快地装好东西。
这时易书晴搬着她的书和桌子回来了，丁伶见她，赶紧问，“阿晴，休息去哪儿玩？”
易书晴坐下，往后一靠，“说吧，要带什么。”
“你真好~”丁伶搓搓手，“我听说…广场附近有家烤鱿鱼特别好吃！”
“行。”易书晴比了个手势，接了丁伶的钱。那俩人手拉着手去洗澡了。
“走吧。”她敲敲桌子，祝知学抬起头。
“…我？”他指指自己，易书晴点头。
“…去哪？”祝知学问。
“去买烤鱿鱼。快点儿，等你两分钟。”易书晴说。
祝知学懵懵地收拾东西，也不知道要装什么，带了钱包，还拿了本物理书。
易书晴看见笑了声，把书抽出来，拽着他往外面走。
冬天的风并不暖和，冬天的树也并不翠绿。祝知学从室内走向室外，从校内走出校园。看见行人攒动，听见汽笛鸣鸣，突然之间，心里那股憋闷的情绪似乎打开了一点。
两人穿过马路，沿步道走一百米，到分叉口，那里有棵巨大的梧桐树，在二月的街口摆着光秃的枝桠。
“我就住这儿。”易书晴指给他看，“这栋楼。”
“好近。”祝知学说。
“是吧。”易书晴拐过弯，继续往公交站牌走。
广场也不远，坐车到了地方，祝知学左顾右盼，正要找那卖鱿鱼的摊位，易书晴却拽住他，“先逛会儿，走之前再买。”
“逛…什么啊？”祝知学茫然。
“逛，就是漫无目的地逛。”易书晴说完，就“漫无目的”地朝一旁的咖啡店走去。
周末的广场热闹非凡，各式小吃，发卡首饰，还有套圈小游戏，从现金玩偶到嘎嘎叫的大鹅。
易书晴停下来，问他，“要这个吗？”
“啊？”祝知学疑惑，看着眼前长脖子的生物，“要这干嘛？学校也不让带啊…”
“带回去加餐。”易书晴说，“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在食堂唯一的人脉。”
“什么？！”祝知学惊慌失措，“等等…这真的是人脉可以解决的吗？”
“嘘——”易书晴挥手，“别说话，不一定套中呢。”
下一秒，她身体舒展，手起圈落，一只鹅就这么被套中了脖子。
…祝知学叹为观止。
十块钱四个圈，易书晴信手一挥，又是两只到手。围观群众发出阵阵喝彩。
她拿着最后一圈，正要继续，老板终于坐不住上前制止。
“姑娘…我求你，别套了。你这一套，我好几天白干啊！”老板苦着脸，欲哭无泪。
易书晴看看祝知学，“还套吗？”
“…不了吧。”祝知学犹豫道，“但我们真要带这东西回学校吗？”
…
祝知学满脸呆滞地看了眼脚边的大鹅。
易书晴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她的咖啡，和一串鱿鱼。
“看我干嘛？”她关掉手机，神色自然地说。
“…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祝知学道。
三只鹅，两只被易书晴回售给老板，现在车上只剩一只…
一只也很奇怪啊！！
真难为师傅还愿意载他们…
易书晴若无其事，指挥出租车停在学校边角。
下车后靠近围墙，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墙对面立刻响起铃声，很短，只几下就切断了。
易书晴找准位置，后仰，摆臂，用力一投，大鹅biu~的一下，直接飞进校园。
“好了。”她拍拍手，“丁伶和任霄遥已经接到了。”
“…就这么扔进去了？！”祝知学目怔口呆。
光天化日，偷渡大鹅，这对吗？
他震惊地看向易书晴，却发现对方正脱掉外套系在腰上。
“你…要干什么？”
“爬墙啊。”
“可是鹅已经进去了，我们可以走大门啊！”
“那多没意思。”易书晴系好了外套，单手搭在墙上，蓄势，起跳，一个凌空倒挂，直接坐上了墙头。
对面隐隐传来丁伶的惊呼。
易书晴朝那边笑了笑，然后转身：“来。”
…她亮得耀眼，太阳也衬在身后。他又想起，那个被泪水洒过的元宵节，她也是这样出现，朝他伸手。
祝知学头脑发昏地搭了上去。
然后天旋地转，他坐在了易书晴旁边。
“我的天…”他颤抖地往下瞄，“好高…”
“是吗？”易书晴的声音方才还在耳畔，下一秒就从地面传来。
“快下来吧，祝同学。”
她已经跳下去，正在墙那边叉腰看他，“再多待会儿，要被看到喽~”
丁伶和任霄遥站在不远处观望。祝知学骑在墙上，咽了口唾沫，进退两难。
“要给你加加油吗？”易书晴说。
丁伶噌地跳过来，“加油！祝知学！加油！”
“这只是堵墙，没什么大不了。”易书晴说，“加油。”
任霄遥也走过来，三人一起抬头望他。祝知学咬咬牙，向下栽去。
失重感和不安一起袭来，半空中，心跳不断加快。
咚咚…咚咚…
祝知学重重跌落，蓦地感觉到轻盈。
他落地姿势不太好看，但好几双手围了过来，没让他跌倒。
同伴的簇拥中，他回头望去，那墙确实不高，只是堵普通的墙。
…
“所以…咱们这算是违反校规了吗…”他看看其他三人，还有地上动来动去的“偷渡品”。
大鹅朝他抻了抻脖子。
“翻墙没被看见就等于没翻！”丁伶挤挤眼。
“至于鹅…我不记得哪条校规不让往学校里带大鹅啊！”她接着说。
“虽然今天之后可能就有了。”任霄遥道。
“那不管，今儿说啥都得吃上这大鹅！”丁伶看着大鹅，眼睛都冒绿光了。
“跟大鹅比起来，鱿鱼都只有一般好吃了。”她恶狠狠咬了口鱿鱼。
“这要怎么吃？”祝知学说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其他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齐刷刷转头，看向祝知学。
“靠你了！”她们说。
“我…”
“我…”祝知学站在大厨面前，浑身僵硬，“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家，家人送的，听说食堂能花钱点菜，我们能花钱请您做这个吗…？”
“生日？”大厨疑惑，“生日怎么会送鹅？”
“呃…鹅…鹅……寓意好！快高考了，就是…丑小鸭变天鹅嘛…哈哈…”
“可这是大鹅啊？”
“…啊对，毕竟天鹅不能吃嘛…”祝知学满头冒汗。
大厨：…是吗？是这样吗？
祝知学：（事已至此，先点头吧）
“…行。”大厨决定不再追问，难得的外快，他好，顾客也好。
“那我就收六十加工费吧，这鹅还得处理，不算贵了。”
“当然，当然…我们晚上来。”祝知学将提前兑好的钞票双手奉上。
他劫后余生般转身，墙后面噌噌噌，冒出一二三个脑袋，对着他齐齐点赞。
“厉害啊！祝知学！你是这个！”丁伶叽叽喳喳地凑上来，“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有大鹅吃了！在连上十四天的学校，简直跟做梦一样！”
“我怀疑我现在还没醒…”祝知学抹了把脸。
“快醒醒，要上课点名了。”任霄遥说。
下午还有两节自习，上完才到吃饭时间。
祝知学跟朋友们一起飞奔回教室，踩着上课铃坐下，落座的瞬间，四人对视一眼，都不禁笑了。
门啪地一响，赵雷端着卷子闪亮登场，身后还跟了三个课代表。
物化生这三门是周六考的，现在周日下午，成绩已经出来了。
课代表随机薅了几个人，开始往下发改过的答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