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悲情小年夜
命运似乎格外残忍,桑小乐离去的日子,恰恰是本该阖家团圆、喜庆热闹的小年夜。
往年此时,桑小乐可是家中当之无愧的“主角”。他身着新衣,小脸洋溢着骄傲与神气,双手稳稳端着祭祀灶王爷的牌位,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头,带领一家人虔诚拜祭。桑一昂则站在一旁,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灶王爷庇佑桑家来年风调雨顺、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可今年,物是人非,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的“桑家长孙”,如今却静静躺在冰冷的灵床上,再也无法起身,再也回不来了。
□□仿若被抽去了灵魂,整个人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般。她望着儿子空荡荡的房间,泪已干涸,眼神空洞,满心只想着追随儿子而去。她先是拿头撞墙,额头瞬间红肿淤青,被家人拦下后,又寻了根绳子,闹着要上吊自尽,折腾得死去活来,家里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桑明远本就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见妻子这般模样,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赶忙抱住□□,轻声安慰,试图抚平她的伤痛,可那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簌簌滚落。
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祈福的小年夜,如今却成了送别桑小乐的悲伤之地。哭声、哀叹声交织在一起,如一曲悲凉的挽歌,久久回荡在桑家小院上空。
□□哭得昏厥过去,桑明远心急如焚,赶忙伸手掐她的人中,试图唤醒她。待□□悠悠转醒,桑明远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疼不已,想着找杯水给她润润嗓子,缓一缓神。
可这一找,才发现灶房里乱成了一锅粥。平日里,桑家男人遵循旧俗,从不上灶台,烧水做饭这类活儿一窍不通。此时,桑明丰瞧着灶房无人照料,便扯着嗓子喊道:“邢芳,你去烧个水。”
邢芳哪敢违抗,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进灶房。她瞧着这些日子烧火用的草芯所剩不多,便走到门口草垛旁,弯腰抱起一大坨,转身走进锅箱处。她手法娴熟,抓起一把草芯,利落地丢进灶肚子里,擦亮火柴,瞬间,火苗蹿起。接着,她又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勺井水,倒入锅中,而后坐上风箱,双手有节奏地拉动。随着“呼哧呼哧”的声响,锅里的水渐渐升温,不多时,便开始“咕嘟咕嘟”翻滚起来。
邢芳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环顾这熟悉又陌生的灶房。心里头五味杂陈,这些年,她和两个闺女在这灶房里忙里忙外,挑水、烧火、洗菜、做饭,活儿干了不计其数,可到了饭点,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上桌大快朵颐,自己母女三人只能在角落里,等着分点剩饭剩菜,或是捡些边角料勉强果腹。
邢芳生性隐忍,不善与人争执,这么多年的委屈,大多都默默咽下。偶尔的“抗争”,也不过是在心底想想罢了。她倒也罢了,只是每每想到两个女儿跟着自己受苦,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眼眶便忍不住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在两个闺女乖巧懂事,从不曾在她面前抱怨,这也让她心里多少有了些慰藉。
相较而言,桑明鹤家的闺女桑小艾,性格活泼,脾气倔强,平日里对爹娘诸多不满,时常抱怨连连。有时还会故意找茬,去招惹桑小乐,惹得桑一昂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而每回老爷子发火,桑明鹤和妻子赵庄里便战战兢兢,家里分到的口粮也会随之减少。反观桑小冯、桑小玲,温顺乖巧,如同顺毛驴一般,正因如此,在口粮分配上,倒也没因为老爷子的喜怒无常而被克扣,日子虽说清苦,却也平稳。毕竟在这家族里,桑一昂作为大家长,一言九鼎,谁敢不听呢?
邢芳正出神想着,锅里的水已然烧开。她起身,拿起水瓢,将滚烫的水舀进搪瓷罐里,一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灶马正趴在灶台上,她不禁轻呼一声:“呀,灶马来了!”邢芳眼睛一亮,脸上的愁绪瞬间被一抹希冀之色取代,像是在黯淡的生活里陡然寻见了一丝曙光,“都说灶马是灶王爷的信使呢,它这一来,可不就是吉兆嘛,想必是要带个信给灶王爷嘞,来年指定是个好年成,有吃有喝,日子也能有盼头咯,真好真好。”
邢芳自顾自地说着,双手虔诚地合十,掌心相贴,微微闭目,嘴里念念有词,那模样仿若将满心的祈愿都倾注在了这简短的祷告之中。片刻后,她才缓缓睁开双眼,想到□□还等着喝水缓神,不敢再多耽搁,赶忙伸手稳稳端起滚烫的水罐,小心翼翼地穿过杂乱的灶房,一路碎步匆匆,只想快些将水送到□□跟前,好让她能稍稍平复下哀伤,也盼着这灶马带来的“好运”,真能如她所愿,庇佑桑家往后的日子顺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