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正在下今年的第一场初雪,街道已被盖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许泠葳周围许多南方长大的同事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发初雪相关的朋友圈,从小在西城长大的许泠葳对雪早已见怪不怪。看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合上电脑走出公司,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报了地址,又打开电脑开始继续敲动。
“阿泠!在这里!”在京市最热闹的酒吧门口,许泠葳寻着向予的声音走了过去。
向予是她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随时约出来的朋友,尽管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
“阿泠,你终于忙完了!”说着就要上手拥抱许泠葳。
许泠葳伸手回了拥抱“最近新项目刚结案,能喘口气了,你最近怎么样?”
边说边坐下,把手中的电脑放在一旁的座位上。作为广告公司三好生的许泠葳,电脑几乎从不离身,随时做着要随地大小改方案的准备。
向予回答到“今天约你出来就想说,看你一直没有谈恋爱,我男朋友有个国外留学一起生活的室友,最近回国了,一会儿他们会过来,你看看,就算没相中也没关系,当是多了个朋友。”
“好,我很乐意认识新朋友。”许泠葳坐下看着酒单点了一杯whisky sour,这份酒单按照颜色把每杯特调的口感、甜度、酸度以及酒精含量清晰标注出来,很适合用在下周要进的一个酒类方案里,开始在脑海里构思该如何应用的方案框架。
“你老板真的不是人!我们都半年多没见面好好聊天了。”向予的吐槽声打断许泠葳的思路。
“你知道的,那群欧洲人有多难搞。”说着许泠葳像是发泄一般,拿起服务员刚端上桌的酒饮了一大口咽下肚。
许泠葳在广告公司从事创意相关的工作,因为服务客户大部分都是欧洲客户的原因,经常性在半夜被喊起来听电话会议,导致和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完全割裂,黑白颠倒是常有的事。
有次因为熬了好几个通宵,手机静音在家睡了一整天的许泠葳没及时回他父亲许老师的消息,许老师把周围能联系上的亲戚朋友全都联系了一遍,甚至差点买机票从西城飞到京市,要把这个不及时接电话的不孝女揪回身边。许泠葳睁眼看到手机里150+的未接电话,吓得还以为是刚完成的方案又要被客户勒令改回第一版。
最后被许老师规定“不准手机静音!”才得以息事宁人。
“他们大概还有多久到?我有点担心一会儿又被老板叫回去改方案。”许泠葳小口抿了抿威士忌杯口的盐,眉头微蹙地说到。
向予看了眼手机:“刚给我发消息说十分钟,不过话说回来阿泠,从认识你以来,好像从来没有见你有过什么感情困扰?”
许泠葳调侃地笑了笑说:“智者不入爱河。况且我是社畜,没时间想这些。”
每个嘴里喊着不想恋爱的人,心里边或许都藏了某个不可能的人。许泠葳其实没有外人看来那么清醒寡欲,她有一个藏在心里十三年的秘密,她暗恋过她的高中同桌夏昱,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对于许泠葳而言,那份暗恋是随时间进程变化的过去式。少女时期的许泠葳就非常清晰地知道那份心动,不过是青春期短暂分泌的荷尔蒙作祟,经不起风浪,也难以有世俗般理想主义的完美结果。
可感情是由不得任何自由意志理性支配,更何况是一个思想、人格都尚不完整的懵懂少女。它就这样悄然生发于彼此相处的细微日常,微弱到不被人注意,却又被对方唤起名字时加速的心跳声佐证存在。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心思藏得很好,连她当时最好的朋友李里都不知道。
后来,许泠葳和夏昱没有成为朋友,也难以称之为熟人,只是短暂交汇于同窗缘分的被动性选择。
毕业后许泠葳远赴京市求学,夏昱去了南城,双方没有再产生任何交集。许泠葳也从来没有主动去打探过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加之为了留在京市,从大学入学开始许泠葳的日常生活就被各种社团活动、实习、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新的人、事、物已然让许泠葳应接不暇,对于年少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自己也都快遗忘她也有过暗恋别人的一段经历。
一晃十年,期间也有不少人向许泠葳示好,但接触下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大都止步于第二次见面。
那是还没有退去暑气的二零一二年九月,蝉鸣声合着新生开学的步伐正是热闹,许泠葳迈入熟悉的校门转而走向高中部。许泠葳是从这所学校的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这是距离她家最近的市重点中学,导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走出过西城的这片区域。
许泠葳的妈妈赵女士以前也想过把她送去另外区域的学校,在小升初时几经打听准备送她去市里最好的中学,牵着还只有十二岁的许泠葳走入一中初中部报名时,迎面走来一个黄毛,赵女士心想这看起来不像是会让人能好好学习的地方,遂立即决定不让许泠葳在这里上学。在对许泠葳的教育上,赵女士和许老师一向秉承为许泠葳创造更好环境的态度。即使当时已交的一部分借读费会打水漂,还是坚持让许泠葳回到了家附近的这所学校上学。
许泠葳走入教室,寻着座位表找到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坐下。高中刚入学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来排的,但又不是尖子生和尖子生被安排在一起,班主任会根据每个人的学习情况进行互补性的座位安排。而理数成绩好的许泠葳被安排和英语成绩拔尖的夏昱坐在一起。
其实夏昱的理数成绩不差,只是许泠葳的英语实在差强人意。赵女士为此想了很多办法,从请家教到花重金去市里最好的英语老师那里补课都不奏效,许泠葳的英语成绩就像被焊死关上的一扇门,怎么敲打都开不了,只能挣扎徘徊在及格线上。
“你就是我的同桌,许泠葳吧,最后一个字是念葳吗?”许泠葳被一个干净清朗的声音提醒着抬头,入眼的是穿着干净短白t,单手背着书包,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男生,正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动,以此来引起许泠葳的注意。
九月的气温不似盛夏的那般浓烈,天空不见云朵的踪迹,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它明朗的蓝,依稀能嗅到些许蓬勃的草木清香在空气中萦绕。晨光由窗户玻璃折射到她和男生之间,似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柔和又温暖。男孩的睫毛在阳光映照下微微泛起一层光晕,随之整张面庞都被点染上明媚,睫毛上的光晕跟随他说话眨眼时的动作微微起伏,弯弯的桃花眼清澈又漂亮联动着勾起左唇角一颗小痣,尤为生动。
许泠葳盯着那颗痣出了神,它就像朝着平静湖面悄悄投去的一颗石子,轻轻划过水面,柔柔荡开一圈圈涟漪,尔后迅速无声地落入湖底,消失不见。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以具体事件作为支点,也许只是一缕和煦的阳光与他的唇边痣恰巧在炎夏尾声里寄来的一场如初雪般凉丝丝的一秒悸动,促使心跳停了半拍。
从夏末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开始,某种东西在十五岁的许泠葳心里慢慢起了变化,那是偶然生长出的、不同的、唯一的、天空一样的深远心事。
许泠葳呆呆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不小地回答到:“是的。”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你的同桌,夏昱。”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没有发生任何特别事件。
随后周围各种嘈杂的新生交流声被一个三十来岁微胖的男人用教棍敲黑板的声响打断,用带着点儿南方腔调的嗓音大声说到“安静下。”尔后开始介绍者自己是他们的班主任,以及开学相关事宜。
他们的高中生活,就此展开。
李里的印象中,在整个高中生活里许泠葳有点儿另类,但和青春期顽固抵抗父母抽烟、打群架、夜不归宿的叛逆少年、少女的另类又有很大的不同。
许泠葳的另类很我行我素,是看起来乖巧懂事实际上内心卯着一股执拗劲儿倔强的反差感。对待所有事情都像在经历一个个浅色的清醒梦,从不过分沉溺,下定决心后会迅速清醒抽离,然后毫无留恋地切断某一阶段的人、事、物。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情绪上的巨大波动,始终保持一种“世界与我无关”的疏离状态。
“许泠葳,好久不见。”同样清朗的声音让许泠葳心颤晃神,回头看见夏昱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和身边一位同样高挺的男士正迈步走来。
时间能为我们解决这世上很多事情,年少时偷偷喜欢他人,独自一人咀嚼着酸涩与遗憾,在时间流逝中变浅、变淡,只能靠一点私人化的记忆摸索拼凑。他只是偶然机缘与许泠葳共存了一段时间,给她索然无味的的高中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然后如完成使命般地离去。但他一直存在于那块变浅的生命拼图里,只是模糊、从未消失,完整之后得意显现。
但靠时间遗忘的人,怎么能经得起再见呢?
这是他们十年后重逢的场景。夏昱就这么笑着,拿起许泠葳旁边座位上的电脑自然地坐下,像十三年前第一次见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