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临川都城。

    刚下过雨的街道有些湿润，马车行过之处溅起点点水花。

    萧忆坐在马车里，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卫争鸣告诉他，景文帝宁坚就在昨夜举剑自杀，幸亏贴身太监王宝及时发现，通知卫争鸣的守卫叫了太医。太医抢救一整晚，宁坚仍昏迷不醒。

    萧忆只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加速。自己的那篇论文因为临时发生了车祸，还没有写完结尾。不过，他记得自己已经列下了提纲，按照提纲推演，接下来，萧忆还会以雷霆手段杀害准备拥立皇叔广平王宁丹的左侍郎中高继。很快，软弱皇帝宁坚也终熬不住他的欺压和凌辱而死在离宫里。之后，萧忆选出最适合的皇帝人选，宁坚胞弟山西王宁然的儿子宁据坐上皇帝之位，萧忆则继续担任摄政王之位，把持朝中大权。

    不过，事情的发展也许不会是推理的那样。毕竟，传自己进宫的御诏是宁坚亲口下的，据卫争鸣说，宁坚早上曾悠悠的醒来过，并且让王保传自己进宫见驾。难道是回光返照，不会那么惨吧，也许是个好兆头也说不定啊！

    景和宫的内殿里，宁坚身子虚弱的靠在御案前靠椅上，太监王保拿来白狐披风给宁坚披上。

    “皇上，这正厅里还是偏凉，您还是回内室休息吧。”

    “已经告诉萧大人了么？”

    “早上您醒来，说话就去通知萧大人了。不过，卫总管说这萧大人府里昨日夜里也遇上了刺客，萧大人还受了伤。一上午恐怕都是乱着的。才个儿我又去问了卫总管，说是马车已经往咱们景和宫这边来了。”

    “刺客？萧大人受伤了？”

    “说是不打紧，只是点小伤。皇上啊，您可别瞎操心他了，这萧大人再怎么说也比咱们能耐，遇到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宁坚沉默片刻。

    “昨夜发生的事，恐怕这会儿已经传遍整个临川城了吧，都是我的错。你传下去，让那些朝中大臣们就不要来见我了。只萧大人一个人便可”

    王保心疼的跪下磕头。

    “皇上真是仁慈之心啊，上天可见。小的这就传话下去，让已经来了大臣们都回去。想来这些人多半也不是来真正看皇上身体的，有的说不定就是来看笑话的。这不见也好，省的再生烦心”

    宁坚想的很明白，现在的大炎朝堂，一大半都是萧忆的人，他们安的什么心思宁坚不猜也能知道一二。无非就是来看看自己的状况，亦或者看看自己这身子骨究竟还能撑得了多久罢了。如此，又何必呢。

    宁坚的脑海里又闪现出太子临死前那张绝望无奈的表情。还有皇贵妃上官宜吊死在宜秀宫那个凄惨悲凉的画面。

    外面传来太监传唤的声音。

    枢密使萧大人到！

    宁坚身体震了一下，双手紧紧的扶住靠椅扶手，强迫自己冷静。然后，站起身，走下台阶，迎向走来的萧忆。既然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宁坚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把握住机会，再也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不远处，萧忆则明显平静无波澜的表情，而其实，在他心里，思绪已经翻江倒海。原主做过那些惨无人道之举，现在都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可要如何面对对面那位冤屈至极的皇帝的脸。又怎样才能做到言行自如啊！

    毕竟，现在的萧忆只是个普通的再普通的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打定主意要做贤臣的一个人。

    好在的是，曾经的那个奸臣萧忆面对这位软皇帝时，也永远是一副目光朝上，冷绝不可捉摸的表情。正是那种表情才一直让他害怕，胆怯，屈服。而现在的自己，只要面容温和，善意，说不定自己与这位软皇帝之间的僵持关系，便会有所转机。

    萧忆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显露出一丝笑意。阳光照射过来，竟让整张脸都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站在前方的皇帝宁坚显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愣。随后，便又恢复了苍白绝望的表情。

    不等萧忆走到殿中央，宁坚已经在太监王保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便要给萧忆行礼。

    “都是朕的过错，朕不仅软弱还太过冲动。昨夜让大人担心了，朕甚是惶恐，还请大人原谅。”

    萧忆有些震惊，经历一次生死的宁坚好像变了个人，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死也无所谓的苍白无助表情。但精明的萧忆还是在宁坚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变化，这双眼睛变得有光，也有力量了。

    宁坚接着给萧忆行礼。

    “朕已经颁布诏书，朕的身体每况愈下，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静养。接下来朝中大事，萧大人可不用告知，自己拿主意就好。”

    萧忆怔怔的注视着宁坚那张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一时有些无措。这位皇帝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按照萧忆的想法，自己进宫第一件事，便应是宁坚用一套天衣无缝的硬话软说的方式指责自己杀死了皇贵妃上官宜，以及她的那位好大哥上官凌。毕竟，这场浩劫之后，这位软弱的皇帝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宁兄竟然可以沉沉稳稳的说话，对那件事半个字都不提。萧忆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站在身后的卫争鸣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

    “皇上宽容，虽然按理说，前日发生抚远大将军带兵直接闯入景和宫惊扰圣驾，确实其罪当诛。但是，臣以为萧大人的做法也有不当之处。毕竟抚远大将军也是皇贵妃的兄长。皇贵妃担忧皇上身体，自己又不好亲自探望，故而才托付哥哥。从人间亲情上讲并不算过分。是萧大人操之过急，才引得宫廷歃血，满目疮痍，而臣也有护驾不利之错，还请皇上责罚。”

    萧忆不仅有些感激卫争鸣，这厮虽然头脑不好，又有些愚忠，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分清是非，仗义执言的。

    若是卫争鸣这番话真能触动到这位宁兄弟，是不是他会对自己发泄一下，只要不杀掉自己，那自己便有机会借力打力，找机会做个贤臣了。

    可是，眼前的宁坚仍是毫无表情，却突然神色凄凉的摇摇头。

    “卿不用拿这些话来安慰我，其实，朕这心里早已明白，这上官凌谋反之心亦有久之。此番只是拿朕做个挡箭牌而已。幸亏，萧卿及时反应，才算救了朕一命，也让朕彻底看清了身边人的真实面目。朕怎么会怪罪你们呢。”

    萧忆觉得自己彻底懵了，难道昨夜这一剑刺中了小皇帝的天灵盖了，怎么突然间就如此的开窍了。这接下来，不会有什么连自己这足智多谋的脑袋都想不到的事发生吧。

    萧忆心里已然慌了，不过就算已经慌不择已，萧忆这张脸也始终保持神色如常。

    “此事，臣的确是处理的有些着急了。还请陛下赎罪。”

    萧忆抬头，一眼扫过宁坚眼底透出的寒光。不禁心里一颤。

    宁坚不动声色的走下鸾座，走到萧忆面前，伸手扶了扶萧忆。

    “枢密使大人今日为何如此谦虚了，你我公事这么多年，彼此的心也算了解通透，朕是非常理解大人担忧朕的安慰，要护朕的安全之心的。”

    萧忆紧绷的心算是彻底松了，他知道，这位皇帝变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现在的这位皇帝跟以前那位软弱无骨的小皇帝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萧忆瞬间感觉苍凉，看来，自己想要做个贤臣的道路注定是不会那么顺利了，也只能且行且珍惜了。

    “听说昨夜萧大人府上也遭了刺客袭击，萧大人还受了伤，现在可是无碍了。”

    “只是皮肉之伤，已是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爱卿应知，大炎国正处多事之秋，天下乱局，爱卿可要好好护住身体，为国尽心尽力才是啊！”

    萧忆只觉得脊背处已经有冷汗渗出，此刻的景和殿虽是清风细雨，阳光明媚，可是，他却总是隐隐的感到杀气已经渐渐显露。

    太监王保匆匆进来。

    “宜秀宫那位娘娘，现在还在正屋的灵床上放着，已经有几天了。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王保选择这个时间来向软皇帝请求示下，萧忆不想也知道是这位看上去软弱无骨的皇帝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让看看他是如何处置他的爱妃。

    这位软弱的皇帝又会如何处置呢？

    宁坚抬头，眼神深邃，远望着前方处御座。

    “宜妃既然有罪，予其断发拂面，处车裂，诛九族。”

    萧忆明显感到，在场的卫争鸣、王保都震在当场。这哪里是那个软弱皇帝能说出来的话，毕竟夫妻一场，他竟眼睛不眨一下的，便将宜妃五马分尸。

    宁坚转过身来，看着萧忆。

    “朕听说，此次抚远大将军叛乱，幸亏萧大人的天镜司消息灵通，才能反应迅速，救朕一命。萧大人智慧英明的确高朕一头啊！”

    萧忆哪敢怠慢，立刻双膝跪地磕头。

    “臣惶恐，臣这就下令裁撤天镜司。”

    “为何要裁，不仅不裁，还要赏！”

    初秋的天气总是易变，中午不到，天色竟突然转暗，不一会，便落下瓢泼大雨。

    原本明亮豁然的景和宫内，也瞬间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