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大渠子民没有因为安定下来而怠慢土地,北面初春回暖缓慢,泥路上的冰碴还在,不少人已卸掉一身臃肿,在地里翻土撒种。
头年年底忙碌,郁屏脚不沾地帮着襄哥儿办完婚事,后面又开始筹备年节,毕竟这是他进封家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年,于他两世,更是最为圆满的一年。
封季同久不在家,却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回家两月,屋里屋外已经找不出需要爷们儿干的活。
那段时间郁屏忙碌,夜里回屋少不得说一句累,明明倒头就能睡的状态,偏偏隔个两三天就要洗澡,烧完水再洗一下,眼瞅着天都要亮了。
多有几次,封季同便摸准了他的脉,会提前备好热水,这样郁屏便能早些休息。
只不过冬天夜里太冷,一不小心就要着凉生病,想是那天风大了些,门又没关严实,受风后高烧几天还说胡话,吓得封季同连请了三个大夫,折腾了好几宿。
病愈后郁屏还是嚷着要三天一洗,封季同连哄带劝怎么都拦不住,为此两人还闹了一场脾气,足足三个时辰没说一句话。
想来还是要从根本下手,年后一闲下来,封季同便开始着手解决这事儿。
原先都是拿了浴桶在屋里洗,房间里空间大,密闭性也不够好,冷风灌进去即便是壮如牛的封季同也得病。
之前在军营,他曾听卫长卿说过,都城的官宦人家都有独立的浴池,用砖堆砌水泥填缝,最底下留着烧火的灶坑,坑口两头对着屋外开放,这样一来烧火时不会熏到屋里洗澡的人,并且热度维持得久。
关于浴池大小,能容纳两人足以,浴池建造点无需再找,先前后院的干草屋后面用来种了蘑菇,如今大棚建起,只需将里头的蘑菇苞移出去即可。
封季同说干就干,当即就套好马车上县里购置建造浴池所需的材料。
年后郁屏也闲不下来,他心里一直想着把菇棚的规模扩大,另外还想试种一些喜阴的蔬菜,为下半年做准备。
这天封季同久出未归,连午饭都没回来吃,出门时郁屏问干什么去,好在他早有准备,只说草屋要修一修,去县里买点趁手的工具。
买几块砖原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奈何封季同非要都城那种浴池专用的薄砖,渭水县是个小地方,不比都城繁华,当地砖窑一般只烧建房用的青砖。
薄砖烧制工艺比普通砖略繁琐,出窑后还有一道水磨工序,为的是将砖面打磨光滑,这种砖铺在浴池表面,既传热快又不会磨伤皮肤,清洗起来还方便,针对过于爱干净的郁屏来说,这个薄砖是必要的。
砖窑的人告知,这种砖一般不会提前烧制,都是有人定了,并且还要看量多量少才决定做与不做。
一个浴池而已,多说百八十片,砖窑的人听完直摇头,说这点东西还不够他们和泥的工钱。
封季同当不至于这样就打了退堂鼓,与砖窑的人周旋了半天,对方才松口说除非定一千片,不然他没法开烧。
薄砖的用途也广,贴墙贴地都行,封季同没再多想,直接交了一千片的定金。
七两银子,寻常人家说个媳妇儿都够用了,封季同却眉头不皱的花在了洗澡上面。
郁屏没打量过封季同的腰包,封季同也没想起来上交,朝廷给他的封赏都是金子,这次出来拿了锭二两的,去钱庄兑成了十两银子和一两金子。
砖的事情落定后封季同松快不少,拉着马车准备回去,途中路过一家金行,见有一对年轻夫夫从里走出来,夫郎手腕上带着刚打出来的金镯子,明晃晃的很是惹眼。
夫郎将手举至半空,看着镯子笑得比头顶的太阳都灿烂,“相公,这也太好看了,你什么时候定下的?”
毕竟才刚成婚,大庭广众下被喊“相公”有些不好意思,小相公挠挠头,红着脸说:“想着你会喜欢,就背着你定了,可不许骂我乱花钱。”
他家夫郎却落落大方:“这匠人手艺委实不错,我瞅着和实心儿的没多大区别,这次钱花的值,我不说你。”
“早知道你这么开心我就打实心儿的了。”
“你傻啊,那戴着得多沉。”
夫郎一口一个“相公”叫着,一面往外走一面秀那金镯子,封季同听着他俩的对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郁屏从来都是叫他大名,连个姓都不舍得丢。
生分,还是太生分了。
在原地站了会儿,思来想去还是走了进去,看来今天是带出来多少就得花掉多少。
天不亮就出门的人,回去还没赶上午饭,封季同将马牵进院子,屋里的人听见响动便走了出来。
郁屏看见板车上空无一物,便问:“不是买东西去了嘛,出去好半天了,你都买了啥?”
“没现货,要过阵子才能去拿。”
“在外头吃了没?”
封季同捏了捏袖袋,想着要先说点什么再把东西拿出来。
“还没。”
郁屏见他魂不守舍的,怕是饿狠了,也不再追问,只说:“那你洗个手,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开春后翰音便不在家,十天半个月才从学堂回来一次,襄哥儿和海生自打成亲后也不多喜欢往封家跑了,来也就是在菇棚做事。
这会儿淼淼正带着泱儿午睡,客厅就剩他俩。
封季同走了一天的路,体质旺的人就爱出汗,郁屏见他吃着饭,有些灰头土脸的,便又去拧了把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
“把头抬抬,脸上灰擦一擦,一会儿都掉碗里了。”
封季同停止咀嚼,仰着面享受有夫郎的待遇。
郁屏有时照顾起人来,总是不经意的让人心头一暖,就像现在,对着封季同这么个糙老爷们儿,给他擦脸时都是小心翼翼的,下手轻却又仔细,脸凑过来时,只看见那双明亮的眼。
先前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说,封季同一把握住郁屏的手,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摸出镯子。
等郁屏反应过来,手腕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整个人都楞住了。
“这是……金的?”
不能怪他没见过世面,奶奶有点儿金首饰都藏宝似的从不拿出来见人,生怕被人偷了抢了,来到这里也是,村里没大户人家,能戴得起金首饰的见都未见过。
封季同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难道不应该和县里碰见的那个夫郎一样,开心之余然后软着声叫他一句“相公”?
“嗯,金的。”
纯古法打造的手镯外表光洁,没有篆刻花纹,也没有任何坠饰,郁屏手腕白皙,骨骼圆润,与这镯子倒是相配,戴上去后给整只手增色不少,并且尺寸也刚刚好。
封季同心里虽失落,却还是庆幸拿了现货,若是定制,没个十天半月都看不到成品。
许是郁屏反射弧过长,摸着手腕打量好半天才一点点展露嘴角。
他喜欢这种简单却厚重的物品,金子也可作为家底用以传承,比中看不中用的钻石讨喜多了。
封季同看到他从眼底流露出来的喜爱,失落感减去大半。
他都这么开心了,这次应该不会再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了。
郁屏挨着他坐下:“怎么想着给我买这个?”
“就看见了,看着挺好,就买了。”
他也只能这么回答,总不能说一是看别人戴着好看,二是戴的人嘴甜,会说爷们儿爱听的。
郁屏心里开心,但不会说好听的,只是凑近了,然后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好看,我以后每天都戴着。”
反正没人的时候他总喜欢这么挨着封季同,要么把脑袋搁对方肩上,要么用衣袖把十指交握的手藏起,动辄握个好半天。
在郁屏这里,小动作顺其自然,不比甜言蜜语来得直白,至于封季同心里想的,他是从来没往那上面靠过。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封季同失落落的心仿佛是被填满了……
吃完饭,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于是闲话家常般问道:“我记得你与屠夫家夫郎是一个村的,往常他俩在一处,他是怎么叫屠夫的?”
郁屏一直不喜欢连笙,觉得他眼界小,有时候嘴碎起来比菊香婶还欠骂,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关注过。
“叫名字呗,还能叫啥!”
“那襄哥儿是怎么称呼海生的?”
郁屏有些疑惑:“不就叫海生!”
是啊,至少是叫海生,不是金海生。
封季同缕缕挫败,仍旧不死心:“总不可能谁都是叫名字,总有不一样的。”
郁屏回想了一下邻里们两口子之间的称呼,菊香婶喊他家男人老东西,隔壁婶子喊她家的刘楞子,金水叔喊海生他娘婆姨……
好像每个人都不一样。
“是没几个直接喊名字的,取个外号什么的反倒听起来亲厚些。”
守得云开见月明,郁屏总算是悟了,封季同点点头,心心念念的那句“相公”看来马上就能听到了。
“所以你以后也别叫我全名,换个别的。”
郁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绕了一大圈,他是不喜欢自己叫他全名。
可不叫全名又能叫什么?
今日又是送镯子又是讨论称呼,怕不是去县里看见了什么,一直旁敲侧击不明说,大抵是肉麻到了他们大老爷们难以启齿的地步。
光天化日,饭桌正对着院门,郁屏习惯的往外头瞅了一眼,没见有人来往这才放心。
封季同气息禁欲,这是郁屏初次见他最直观的感受,这种人在日常生活里严肃乏味,缺少情调,直到后面一点点了解,才发现那只是假象。
反正自两人坦诚以来,郁屏最喜欢的就是两人独处时,看着封季同身上的“禁”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松动,然后彻底被“欲”侵占。
熟能生巧,现在他已擅长,并且享受这个过程。
郁屏没有风花雪月过,但不代表他是个感情白痴,两人相处久了,许多事情不掰开来说也能意会。
就拿现在来说,封季同想听什么,所能承受的范围在哪里他手拿把掐。
玩兴正浓,便不去想后果如何,郁屏直接将那只戴着镯子的手从封季同领口探进去,手心炽热,金镯冰凉。
他先是不动声色,缓缓将脸靠过去,眼神清澈得似注入一汪清泉,一歪头,脸上有无辜,像一直误入狼窝的小羊羔,踩着粉白的羊蹄向狼王示威。
他又想干什么?
封季同头皮都要炸了。
每次都能玩出新花样,每次都让他彻底失控。
等脸快贴着脸了,郁屏才停下手里动作,垂眸后往对方颈窝吹了口热气。
“嗯……”
拖着长长的尾音,似在考虑要不要说。
封季同不知道他憋了什么大招,反正难为情的绝对不是郁屏,他全是装的。
果不其然——
他一抬眼,近距离与封季同对视,唇齿微张:“情……”
不是他所想的那两个字,不至于让他情绪激昂,但肯定不止如此。
郁屏用气声补全后面俩字。
“哥……哥……”
封季同吊起的一口气久久没吐出来,脖子肉眼可见的涨红。
手还没抽出来,肌体的温度已经到了烫人的程度,胸膛快节奏震颤,就像在压制即将喷发的火山。
完了,狼王要开荤,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