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郁屏在梦中变成了阿飘,发不出声音也触碰不到任何物件,他随着封季同而移动,走马灯似的回顾着对方的前半生。

    那些岁月都是郁屏未曾参与过的。

    郁屏在这里看见了封母,她坐在院子里做着慈母的活计,这时封季同才十岁左右,郁屏看着自家还未长开的男人,忍不住飘过去点了点他的眉心。

    封季同摇了摇封母的手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让他教我打拳。”

    封母手中做着针线,大概是给谁在做衣裳,听见儿子叫她,耐心十足的回道:“你爹爹这次押的远镖,没这么快回来,你要是觉得无聊,那就去找海生玩会儿。”

    “那我可以带着棍子吗?”

    封母摇摇头:“上次你耍棍把海生的手都打肿了,你爹爹教你拳脚可不是用来卖弄的,若是被他知道可要骂人了。”

    小封季同长眉斜立,脸上散发着童稚的叛逆:“我才不是卖弄,只是想和他比划一下,谁知他笨手笨脚的。”

    “你这孩子,自己没轻没重的还数落别人的不是,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话,海生听了该生你气了。”

    大概是被母亲说得不高兴了,小封季同翘着嘴就跑出了院子。

    郁屏跟着他飘了出去,他一路走一路用扫堂腿折花铲柳,所过之处花叶乱飞,十足一个猫狗都嫌的熊孩子模样。

    听见不远处有孩子的欢笑声,他速跑过去,扎进人堆后立马就成了孩子王,他说玩儿什么旁的小孩一点意见都没有。

    “你们一人去折根树枝当马骑,今日我是大将军,村西那几个近来不安分,我带你们去剿灭他们。”

    小封季同举着棍子指挥冲锋,双腿跨在树枝上就往村西跑,身后一群孩子嗷嗷的跟着他冲,却始终跟不上他的速度。

    有个孩子比其他人跑得快些,紧随小封季同身后:“将军将军,你骑慢点,大家伙跟不上你了。”

    郁屏仔细一瞅,这才发现是海生。

    封季同才不会等他们,反倒跑得更快了些:“我这是千里马,慢不起来。”

    跑着跑着,封季同忽而蜕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回到家中时,封爹背着行囊正准备出门。

    高坪村的好几处院子都有男人走出,然后汇集在一处,由一个穿着深红色军制服的男人领队,封季同跟了一路,最后封爹交代他:“好好照顾阿娘和弟弟,爹爹赶走贼人就回家。”

    年少的封季同在面对离别时,脸上都是不肯言说的倔强。

    “我知道。”

    在郁屏朦朦胧胧的感知下,他预感封爹将一去不回,他心里捉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推了推封季同,希望在这一刻父子俩能多说些话。

    在郁屏焦急的等待下,封季同始终没说上一句中听的话,在所有人走后,他才偷偷垂下眼睑,似乎是要压制眸中呼之欲出的不舍。

    小小年纪却把自己包裹得石头一般,得亏郁屏了解他,不然这样一个又臭又硬的小孩,谁会喜欢?

    封爹走时封娘小肚微隆,只能勉强操持家务,翰音和淼淼还小,是要人照看的年纪,如此一来,家里的重活累活都落到了封季同身上。

    日出日落,从最炎热的夏天到隆冬,在封爹离家的半年时间里,封季同迅速从一个张狂叛逆的少年成长为寡言稳重的男儿。

    这一切分不清是现在进行时还是回望,因为郁屏从未参与过,他与封季同前世绝无仅有的交集,却是在一场梦里。

    郁屏看见了这一世的自己,这会儿刘香兰带着他从远门村而来,年仅十四的原身就在开始相看夫家。

    他这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刘香兰急于给原身相夫,怕是知道世道不平,男子们成批成批的送往北境,她害怕儿子无人托付。

    她带着原身打高坪村而过,路过封家时封季同正在院里打麦。

    郁屏在空中飘忽地看着,莫名一阵风吹来,将他吹到了封季同身边。

    他顿生危机感,双臂撑开将人死死挡住,此刻他心里不安极了,总觉得这一刻若是两人相遇,他就要永远的困在这场梦里。

    好在原身脚步未停,更没对这家院子产生好奇,转眼跟着刘香兰离开了。

    郁屏如释重负地放下手臂,然后将虚无缥缈的自己靠在封季同肩头,喃喃道:“我才是你的,他不是。”

    转眼便到了年下,北境终于传来消息,但不是即将团圆的捷报,而是痛失至亲的丧报。

    封爹再回不来了,封娘得知消息腹痛如绞,拼死生下泱儿后也与世长辞。

    这一日的双重变故,如磨尖的利刃,在封季同尚存稚气的脸上刻出棱角,郁屏陪他坐在西后屋外的墙根处,看着他用手一点点抠下木屑。

    郁屏徒劳阻止着,沾血的灰屑穿透了他捧起的双手。

    他一整夜都不发一言,头低得不能再低,他的悲痛和不舍寂静无声,如封爹离开时一样。

    郁屏深知时过境迁,他改变不了这场梦,在流逝过的岁月里更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入心后将人拥住,奢望自己能替他分担苦楚。

    不过一年时间,北境战情再次告急,子延父弟延兄,封家这次也终没能逃脱新一轮征兵。

    大渠的危机是与东临相持不下的战乱,而封家的危机则是无人照拂的幼弟们,泱儿才不过百天,翰音淼淼还在挑不起担的年纪,封季同别无他法,只能用封父的殉国银为自己娶一房妻子。

    郁屏坐在一旁默默参与此事,封季同不羞不躁与媒人讨论嫁娶之事时,倒像个历经磋磨的长者。

    “家中尚有幼弟要人看护,我所求之人不看相貌,只要能持家照看幼弟,还望媒人替我费心求一良人。”

    按大渠律令,家有大丧需守孝三年,媒人深知此事不好办,支吾道:“我当知你家的难处,只不过你随军在即,这下聘迎亲的繁琐诸多,怕是没三两月办不妥。”

    封季同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即拿出一锭五两元宝搁在桌面:“我全权托付给媒娘如何?”

    白花花的银锭甚是闪人眼球,媒人半晌无法将眼移开。

    “远门村郁家有个哥儿,模样出落得挺标致,他父亲去得早,下面还两个弟弟,你也是做大哥的当知做大的不容易,这郁家哥儿打小也是个懂事儿的,干活利落会照顾人,你提的要求他算是样样符合,只不过他娘要的聘礼不少,足二十两白银,你若是给得出,明儿我就去他家接头。”

    特殊时期行特殊之法,为在大丧期间促成此事,媒人提了个折中的法子:“婚宴暂时是不能操办了,依我看不如先过了聘把人接来家中,等日后你从北境回来再把喜宴补上,如此两全再好不过。”

    封季同毫不犹疑答道:“只要郁家肯,一应礼节我断不会怠慢。”

    如此便是说定了,只等着媒人回信。

    待媒人走后,封季同沉默不语地坐了半日,郁屏就这么悄悄的看着,也不知此时的封季同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为了顾全家人,他押上自己的姻缘,心中定是平静不了。

    郁屏的心也平静不下来,郁家会答应是肯定的,届时两接头面封季同自然要与原身见面,那可是决定相守一生的会晤,即便双方不动心那也是难忘的。

    这个梦大概是顺着郁屏的意愿在往下走,原定十五那日出征竟提前挪到初十,媒人初九找上门来,说是郁家那边答应双方相看。

    来不及了,封季同隔天便要有,头天夜里就要去县里与大部队集合。

    媒人再没了法子,只好临时跑去交涉,刘香兰知他此去祸福不定,签订婚书前便声明若封季同殉国,待二弟成人那日原身便可自行再嫁。

    封季同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这纸婚书不签,家中几个弟弟就真的没指望了。

    郁屏心中矛盾隐隐,他不愿看到封季同委曲求全,况且婚书上的名字非他自身,哪怕日后夺了嫁衣,这姻缘的头一笔也不是为他而落。

    双方签订婚书的夜里原身并没有来,郁屏不再忧心,然后一晃眼便来到了北境。

    北境的日子是真苦啊,尤其是无名无分的小卒,封季同虽寡言,但自有锋芒在身上,他有他的鸿志,也有仇恨堆积起的野心,所以以他的能力想要冒尖绝非难事。

    与东临每一次的生死对阵中,封季同身旁都尸骨累累,郁屏跟在身旁似乎成了一张保命黄符,他默默求遍了千万山川上的神灵,只为封季同能刀斧不伤。

    封季同终于成了千夫长,他身边有了两位生死不弃的好兄弟,聂都与卫长卿。

    这个叫聂都的郁屏并不认识,但直觉这人绝非善类,他的碎碎叮嘱封季同一个字都听不见,郁屏又急又慌,生怕自家男人着了他的道。

    老将军中计被害后,在一次激烈的三人争吵中,直率的封季同成为了被孤立的那一个,主帅卫长卿深信聂都之言,将麾下士卒带进绝境,在此之后,大渠的形势也愈见不妙。

    郁屏跟着封季同从北境一直往南退去,几乎每走一步就有人倒在东临兵的剑矢之下,随着身旁的人越来越少,封季同成了一匹满身煞气的孤狼。

    屡屡败北下,男儿所有的意气都随刀光幻灭,郁屏亲眼见证他是如何从光明走向阴暗,自此修罗场上又多了一个煞神。

    “不是这样的。”

    这场长梦里郁屏虽混混沌沌,但他知一切已偏离最终走向,他的男人不该是这样,他不相信这就是结局。

    最终,在封季同倒下的地方,有东临的旗帜在飘荡。

    郁屏看着人堆里那个面色灰白已失去生机的男人静默良久,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周蓝光遍布,一缕缕如水中绸缎,去向分明的往空中飘去。

    郁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竟也成了一幽蓝光,这一刻他明白过来,当下已是最后时刻,他必须在这群蓝光中找到并抓住封季同。

    谈何容易!

    他向蓝光群撞去,一个接一个的靠近摸索,面容不辨,没有气味,没有声响,更没有任何一道蓝光回应他。

    地面上的蓝光已经不多了,郁屏仰头看向被一片幽蓝填充饱满的天空,信念也一点点被抽空,他颓废的跑到封季同倒下的地方,看了对方一眼过后,突然有些累的不想动了。

    那些幽蓝渐渐暗下去,郁屏的意识也在逐渐消散,他躺在封季同身边,任轻盈的自己一点点渗进地底。

    有封季同的地方,他不想离开。

    正当他想闭上眼睛,一道微弱的光从地底缓缓渗出,如一颗火种,破土而出时忽而炸裂,郁屏瞬间被这一团炽热包裹住。

    这个温度太熟悉了。

    郁屏想啊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无所谓。”

    反正他此刻极其贪恋这道炙热,如果最终要消失,也应该消失在它的怀抱里。

    可郁屏又没能如愿,这团火在极速壮烈过后又极速褪了下去,然后变成了与方才那些消散的蓝光一个模样。

    它一点点往上,看样子也要悄无声息要飘进天空。

    “别走……”

    郁屏猛的一把将它抱住,“别走,那里不好,我们换个地方去。”

    它听后还果真不动了,郁屏笑笑,然后裹着他往北飘去。

    才飘了没多远,郁屏便落入一个隧道,嘈杂的声响里混杂着熟悉的人声,交错密布的历历过往在四下迅疾切换,所有的一切都涌向隧道尽头,就像在完成一场壮烈而又郑重的祭祀。

    郁屏看得清楚仔细,那些都是他曾见过听过却又异常想要忘却的。

    与此同时,他清晰感觉到了触觉的恢复,而双手环绕着的也不再是一缕光,而是一个人。

    他抬眼一看,没有惊讶,只有心安。

    那人也察觉到了他,长眉一斜,那神情似被人轻薄了一般。

    他问:“你是谁?”

    郁屏冁然一笑,随之在他唇间落下一吻:“你夫郎。”

新书推荐: 失忆症 [名柯]想在米花町寿终正寝的我是否搞错了什么? 卧底第一天,我发现自己活在柯南漫画里 毒舌王爷太黏人 风起那年冬 心跳逾期 极限热恋 穿越到异世 穿成拾荒者,拯救了整个星际 恶毒小师妹能看见弹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