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北城门
谢昀立于城楼之上,韩庄在侧。
宋临宸将封阳的事情交接完就带着徐宴卿回帝都,今日抵达。
谢昀的视线始终落在马车上,他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他从没小瞧那个丫头,但是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他的预料。不难看出她想助这位青梅竹马的哥哥有所建树,但事与愿违。
“到底是亲生的。”
因为是亲生的就会一再纵容么?那么自己呢,从来都是严厉教诲,谁又在乎呢。
“太子爷,得城不如得人。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韩庄早已看出徐家兄妹非凡人,一度建议太子招为入幕之宾。如今萧王这一行为实属不义之举,徐家兄妹肯定对他有怨。
谢昀不应,转身慢悠悠的走下城楼。他不急着回去,索性在来往的街上走上一走。
帝都繁华如此,盛世当下。贩夫走卒,达官贵人,艺伎商客人,长街上的人络绎不绝。
“如此就是,国泰民安。”
谢昀不得不承认父皇的治国之策,若他日换他来安定天下,会是怎样一幅景象,但前提是他能坐上那个龙椅。谢昀出神之时,一个身影往他身上重重撞过来,韩庄发现的早在他身后扶着了把他才站的稳,低头看见脚边一个满脸脏兮兮的乞丐,衣服破烂脸上都是泥巴,即便如此眉眼间还是遮不住的清秀漂亮。
韩庄还没来得及呵斥,后面就追来了一群持棍的莽夫。
乞丐想要爬起来继续跑,腿上像是受了伤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眼看追来的人到跟前。
谢昀虽是换做常人装扮,气质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不怒自威的样子让那几个莽夫没有轻举妄动。僵持片刻,几人见谢昀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一个人上前就要薅着乞丐的头发把她拉走,韩庄才出言阻止,
“光天化日,这是做什么?”
“这乞丐偷我们东西,我们得抓她回去,不然没办法跟掌柜的交差啊。”
谢昀觉得无趣,抬脚离开。韩庄掏出些银子给乞丐后跟上谢昀。
“公子,怎不像戏文里唱的,英雄救美人?”
这个声音,谢昀寻声望去,便看人群里一眼看到那个他等了很久的人。
徐宴卿看见城楼上的人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在犹豫,那一眼她便做出了决定。两人隔着几步对望,徐宴卿身后不远处有个杂耍的摊子,表演的人在扔火球,好巧不巧一个手滑火球往徐宴卿这边飞,谢昀眼疾手快上前将徐宴卿拉近怀中转身躲过火球,随即附在徐宴卿耳边,“英雄救美人,是这样的么?”
“外面不安全,还是快些回宫吧。”
徐宴卿用谢昀只能听到的声音提醒,她中途下车等谢昀,在人群中已经见过好几个藏在暗中的人,她故意与几个人视线对上,对方一触即躲。
韩庄架着马车赶来,谢昀始终牵着徐宴卿的手直到上了马车。
人群深处,刚才那个乞丐冷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宋临宸归朝,封阳他算是有功,皇上特意召见他,徐宴卿也跟着去了。
宋临宸事无巨细的将封阳城事宜禀明皇上,却并无邀功之意,徐宴卿却不是很乐意。
谢准原本是以为宋临宸多少会为自己争个功名,没等到宋临宸自己开口,他身边的小丫头坐不住了。
徐宴卿先给皇上行了礼,而后开门见山,“臣女想替哥哥讨个赏,还望皇上恕臣女莽撞之罪。”
“徐宴卿啊。”
谢准看着徐宴卿,原本以为她会成为太后的金丝雀,湘州她救谢昱,封阳她出谋划策,这些探子都一一向他禀告,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说说看,你想让朕怎么赏?”
“哥哥自小娇惯,一阶文弱书生,却有青云之志,有报国之心。还望皇上赐他文臣一职。”
“你不怕朕赐你一个欺君之罪?封阳带兵,心服口服。春闱他选的也是武试。”
“那是哥哥不自量力,不及萧王半分。”
谢准不怒反笑,“原来在这里等着朕,你是在怪朕让萧王去封阳。”
“臣女不敢。”
“金羽卫守皇城如何?”
谢准也不绕圈子,徐宴卿要赏他给他原本也是有此打算,现在卖了徐宴卿一个人情。
徐宴卿得偿所愿,回去的路上很是开心,宋临宸慢慢跟在她身后,他在想一些事情脚步就越来越慢,等徐宴卿发现他已经落下一大截,徐宴卿停步等。
“阿宸哥哥在想什么?”
“卿儿你,”
宋临宸看着徐宴卿的眼睛,试图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可那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一如从前。
“你想好怎么跟阿灼解释了么?”
徐言灼此刻正在家中高堂端坐等着三堂会审这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妹妹。他奉皇命巡查沿江一带州县,一走半年多,这半年自己的妹妹去湘州送死,去封阳添乱,还搅进了皇子间的算计中。爹娘不在他势必要管一管。
但见徐宴卿出现在面前,比自己离开时要瘦了,有心疼不已。
“哥哥,我想你了。”
徐宴卿扑进哥哥怀里各种撒娇,但是想也是真的想了。
三人都是许久未见,从午膳聊到晚膳。
“卿儿喜欢太子?”
徐宴卿一口汤差点吐出来,被呛的连连咳嗽,徐言灼边给她顺气边看了眼宋临宸,他一度以为她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哥。”
徐宴卿缓过来怒视哥哥。
“好了。”徐言灼换了话题,“阿宸,你留在帝都也是好事。但,”
“三位皇子之间的硝烟味日渐加重。”
宋临宸替徐言灼说完。
“如若到了必须要选择的地步,阿灼会选谁?”
“太子的筹码自然是最大。不过昱王手中有兵权,还有宁妃娘家的势力,他也有搏上一搏的机会。至于萧王,看似他占下风,但是我总觉得他不是凡人。”
“若只在太子和昱王中选呢?”
“选太子吧。”
徐宴卿吐口而出,徐言灼轻轻拍了一下她额头,“还说不喜欢。”
宋临宸始终不说话,只要是徐宴卿想的他从不反对。
次日徐府收到太子拜帖,宴请徐太傅与宋统领,特意嘱咐徐小姐能一同前往就再好不过。
酒楼是帝都最雅静的,名曰问水酒楼。酒楼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舞台,供客人听戏赏舞。这里的说说书人只说当朝的故事,戏子唱的是盛世舞姬跳的是繁华。酒楼接待的无疑是天潢贵胄。
徐言灼应邀,带着弟弟和妹妹一同前来,太子已经先到等候。
韩庄命人上菜,舞台上的名伶曲音虽梁而绕,很是风雅。酒桌上的人闲聊着,别人喝酒,徐宴卿吃菜。
一曲终了,说书人登台。
“今日说一说湘州水患,”
徐宴卿不免看了一眼台上的说书人,如此不避讳的谈论皇家之事,又环顾四周看了看这气派的酒楼也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台上讲的精彩,台下掌声不断。
“湘州一事,援兵迟迟不到,群臣里不少都说是本宫故意为之。徐姑娘怎么看?”
“您跟昱王的情谊,大可不必在乎旁人指手画脚。”
“可以小昱与本宫已然有了隙细。”
“许是宁贵妃的事情他还不能接受。”
谢昀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知道的还不少。”
徐宴卿察觉自己话太多,干咳了声,继续吃菜不再搭话。
“卿儿失礼,太子莫怪。”
“太傅应该知道本宫今日邀请你们兄妹的真正目的。你们既然来了,证明本宫还是有值得你们相交的本事。在本宫面前也不必拘谨。”
“太子抬爱,我们兄妹承蒙皇上器重,势必要誓死报国。”
谢昀见宋临宸这样说辞,深眸微冷,好一个袖手旁观不站队,都被谢玄九逼回帝了还能沉得住气。如此一来谢昀就更加要定了他们三人。
一方唱吧一方登场,说书人离抬,鼓乐响起,踏着鼓点而来的是一群异域装扮的舞娘。优美的舞姿化解了此处僵硬的气氛。
领舞的女子一个飞天散花,众人鼓掌喝彩,随着掌声女子施展轻功继续在空中翩翩起舞,舞步的角度却偏离了舞台,舞变武向着一个方向,同意绸缎变成利剑直直刺向谢昀的眉心。在快要接近谢昀时手中的剑掉转方向刺向徐宴卿,宋临宸快一步用筷子挡住剑任,但女人武功了得,连使三招,宋临宸拉着徐宴卿一躲再躲。然女子又掉转了方向,这一次与谢昀的距离足以让她一击即中,徐言灼不会武功却也不能让太子遇刺,用身体挡在谢昀面前。谢昀嘴角一抹冷笑,推开徐言灼徒手接住剑刃并用力一扯将女子拉近,谢昀看着那双眼睛,手上施力与女子对峙着,片刻后谢昀松开手,屋顶上飞身下来数名暗卫与女子打斗,女子身后果真非凡,竟能在训练有素的暗卫手下逃离。
问水的后台正是这位太子殿下,可见能伪装来这里的刺客很是厉害。
“请太子殿下先行回宫,臣查清楚后第一时间禀告殿下。”
“有劳宋都统。”
谢昀起身离开,他右手虎口处被剑刃伤到,伤口不深但留了很多血,徐宴卿下意识上前用帕子给他包扎,止血后徐宴卿才松开手,抬头看谢昀。
“有没有伤到?”
谢昀先问,见徐宴卿摇摇头,才如她所愿,“皇祖母许久未见你,跟我一起回宫去看看她?”
“好。”
徐言灼找不到好的理由阻止,只能让徐宴卿跟着太子走。
谢昀亲自扶徐宴卿上马车,徐宴卿却之不恭。她故意气两个哥哥的,明明家里说的好好的助太子,说变卦就变卦。
“你的哥哥对我没有深交,党争这种事情,站错队关乎生死,没道理不假思索就答应。”
徐宴卿再次审视面前的男人,如此心思缜密,稳重城府的人上一世何至于一败涂地,前世没有与这位太子有交集,这一世发现对他还挺好奇的。
“我想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徐宴卿眉头皱起,她这一路苦思冥想不得解。
“何事?”
“有人行刺你,我想知道是什么人?”
“不是萧王,也不是昱王。”
“你怎知——”
徐宴卿发觉谢准会读心术,居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但我真的不知道谁想要我的命,一切只能等宋统领查实。”
“那你会告诉皇上吗?”
“不会,甚至今日若你们不在场,我会息事宁人。”
“是我们打草惊蛇了吗?”
“倒也不是坏事。”
徐宴卿点点头,不在追问。
“徐宴卿。”
“嗯?”
徐宴卿原本看着车窗外,听谢昀叫她便转头坐正。
“你的两个哥哥,并不需要你做太多。你,”谢昀与徐宴卿对视,“为何自讨苦吃?”
谢昀眼神太过灼热,任何谎言都会被他化为灰烬。
“我两个哥哥心中有抱负,想着来帝都机会多一些,但是来的不巧。”
“怎么不巧?”
“太子不争,储君不定。”
徐宴卿大逆不道,换做他人感如此妄言已经要死百次。然谢昀静静听着,徐宴卿也是借着胆子在说,她赌谢昀是有自己的谋算,并不是真的好脾气,相反如若有一天他真的恼了,绝对是天崩地裂狂风骤雨。(那时徐宴卿还是低估了谢昀,这是一场腥风血雨)
“太子殿下应该最懂,皇权党争,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兔死狗烹。赌输了,兔死狐悲。哥哥的能力太子殿下相比也是认可的。而自来帝都,我瞒着哥哥用尽一切手段打探太子殿下,七皇子和九皇子的势力。没封王之前各自还会藏一藏,现在三位皇子之间恐怕只剩你死我活。”
“你选我,也想让你两个哥哥选我。”
“是。”
“徐宴卿,你要什么?”
“飞鸟尽,良弓藏。”
“你哥哥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我哥哥会懂我。”
“我也觉得命更重要。徐宴卿,如你所说我惜命不争,你当如何?下一个人选是谁?昱王亦或是萧王?”
马车已经到宫门口,但两个人还是没有谈拢,各有各的坚持,都狡猾的很。
不巧的是太后今日礼佛不见人,徐宴卿没有在皇宫多待,回去的路上原本热闹的长街寂静的太过奇怪,果然没走几步,藏于暗中的刺客从屋檐飞身而下,下的是死手。徐宴卿特意数了一下人数,二十个顶级杀手,就算她长了翅膀也难逃出生天。
徐宴卿把家底都掏了出来与之周旋,怪只怪小时候偷懒没有好好练武。肩膀传来刺痛,对方抽刀力度徐宴卿觉得手臂也被他带走了般。
“不需要抓活的吗?”徐宴卿已经打的精疲力尽,腹部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震的五脏六腑都疼,她将嘴角的血迹擦干,打不过想用讲道理的方式找找生机,对方却跟个哑巴一样一个劲的打打打。徐宴卿被逼到一个角落,几把被月光照的锃亮的剑朝着她刺来。
徐宴卿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剑与剑的碰击声就在耳边响起,徐宴卿知道有人来救她了,可是谁会来救她?她只需要睁开眼睛就能知道是谁,但知道长街恢复寂静她都没有睁开。
“徐宴卿,伤到哪了?”
谢昀蹲下身检查徐宴卿周身,还好只有肩膀处有伤。谢昀拿出帕子给她伤口止血,徐宴卿却用力推开他,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伤口还在流血。”
“不要你管。”
谢昀直接将人禁锢在怀中,强行将她的伤口处包扎。见徐宴卿乖乖的不吵不闹了又有些心软,“是我不好。”
徐宴卿吸了吸鼻子,确实很委屈。眼巴巴的投诚,人家却不领情,回家还遇刺。
“以后要承蒙你和你的哥哥照拂了。”
“太子殿下不惜命了?”
徐宴卿是个不饶人的主,还想继续呈口舌之快,喉咙一股腥甜味让她忍不住咳嗽,随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谢昀就知道徐宴卿不止伤一处,那些杀手训练有素,连他的暗卫都不能轻松拿下。
“逼问处幕后主使。”
谢昀抱起徐宴卿走向马车,经过暗卫时命令到。
徐宴卿看着躺了一地的尸体,只留了一个活口,再看谢昀的三个暗卫,“太子殿下养私兵,我可看到了。”
“别说话,带你回宫让御医看看。”
“不要去皇宫。”,谢昀无动于衷,“你信不信,我也是学医的。我刚刚被踢了一脚,但没有伤到内脏,不碍事。”
谢昀记得他来时徐宴卿就是捂着肚子的,所以无论徐宴卿说什么他都执意要带她看伤。
上了马车,徐宴卿继续忽悠,“太子殿下,可听说过毒医禾岱?”
“有所耳闻。”
“他就在我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谢昀看了眼徐宴卿,对方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见她活蹦乱跳的应该也是无碍,“嗯。”
徐宴卿得逞,嘴角的笑意更浓。经过这一事宋临宸肯定会选着太子,下面就剩下哥哥那一关,刚好再借这一事逼哥哥就范。行刺自己的无论是何人都证明他们三兄妹太出风头被人惦记上了,而不管明处还是暗处太子都是庇护他们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