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和日星,是在玉溪关。
他奉呼兰王的命令,前来迎接大雍公主,侍女掀开车辇帘子,柔然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他,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淡漠的,冷冷地念完旨意,便勒马掉头,不再理会。
短短的照面,柔然就感受到了,他不喜她。
他既是迎亲的使臣,也是呼兰王的孙子,呼兰王多情,后宫无数,但奇怪的是,子嗣却异常凋零,儿子只有两个,孙子也只有他这一个。
此后一路上两人再无交际,明明一路同行,却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对于他莫名地对自己的厌恶,柔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两人年纪相仿,而她,却即将要成为他的祖母,还是个异国女子。
激烈的打斗声很快就拉回柔然的思绪,这场袭击,就是奔着要柔然葬身于此而来的,因此不惜一切代价,派出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柔然的护卫队豁出命来浴血奋战,直到全部倒下,都没能阻挡这猛烈的攻击,现场十分惨烈,尸横遍野。
冲向这边的刺客越来越多,攻势也越逼越紧,和日星犹如杀神,挡在柔然面前,来一个斩杀一个,脚下堆满了尸体。
他的长刀,寒光闪烁,变化繁复,出入如无人之境,倒下的敌人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可是敌人源源不断,和日星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皱着眉,看了不远处一匹落单的战马,然后退到车辇前,转头看向柔然。
他低声说了句,“得罪。”柔然的腰上就多了只结实有力的手,身体被强劲地带起。
柔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因腰上的触觉紧绷着身体,因先前她脱了厚重的外衣来做伪装,现在的她衣衫单薄,腰上的触觉十分明显,这是一只常年握缰绳与兵刃的手,粗糙的茧子摩擦在柔软的腰肢上,让她一动都不敢动。
随着和日星点地纵身一跃,两人就飞跃到马背上,柔然被置于马后,巨大的冲击力使她身子前倾,胸脯重重地撞在他的后背上。和日星双腿紧夹马腹,刀背拍马,马儿便疯了似的,横冲急驶。
柔然从未骑过马,骏马风驰电掣,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和日星就如她的水中浮木,她不得不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背上,马儿颠簸,两人肢体不时相蹭,性命垂危,哪顾得上男女之别。
坐在前方和日星,面如修罗,眸中寒气逼人,长刀游走在两侧,不断斩杀追过来的敌人,血肉飞溅。随着马儿前蹄高扬,踹开拦在前方的最后一个敌人,他们终于冲出了包围圈。
可还没等歇口气,箭雨就紧随其后,直逼两人,眼看就要把两人射成刺猬。
“你的手松开一些。”和日星沉静开口道。
许是他给予了巨大的安全感,柔然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开始动作了,她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
她刚松开手,和日星就如闪电般扯下披风,一只手拍在马背上,身体跃起,在空中滑了个漂亮的弧形,黑色的披风,千变万化,在他的手上猎猎作响,抵挡住了箭雨第一波攻击。同时他的身体也切换到了马后,把柔然锁在自己的怀里。
柔然娇小的身子被牢牢地护在和日星宽大的身躯之下,无数的箭矢在她身侧掉落,身后的和日星犹如铜墙铁壁,把所有的危险都抵挡在外。
此刻的他们,像是被紧盯的两只猎物,相互依靠,在绝境中寻求出路。
身后的敌人犹如凶狠野蛮的虎豹豺狼,露出锋利的爪牙,对他们紧追不舍。
随着一记难以察觉的闷响,柔然明显感受到和日星得身子一僵。
“你怎么了?”柔然察觉异常,心中担忧,急切问道。
身后的人并未回答,一边小心地躲着箭矢,一边紧握缰绳,策马急行,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柔然清楚现在正是逃亡关键时刻,只能暂时把担忧疑虑压在心底,不再追问。
她感受到和日星正全神贯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断驱动着身下的骏马变换路线,终于在一处拐角,他们跑出了弓箭的射程,也消失在了敌人视线之中。
随着马儿的颠簸,柔然明显感觉到和日星身体在向前倾倒,有一部分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他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粗重的喘息扑在她耳边。
“你没事吧?”柔然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背后之人仍旧一言不语,只是突然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和日星!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柔然心中大惊,想要转身查看他的状况。
“别说话,别乱动,继续前进。”他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意识已渐渐模糊。
此刻两个人的身子严丝合缝,他的头正依偎在柔然肩上,这几个字几乎是贴在柔然的耳边说的,他的唇若有若无触碰到她的耳廓。
柔然心中乍然惊起波澜,耳朵不由发红,她不自在地想要转头,才刚有所行动,他的唇就擦到她的侧脸,柔软湿热的触感,分外明显,吓得她不敢再做出其他动作,满脸羞赫。
两人的动作极其暧昧,若不是在逃亡,柔然都要怀疑他正在轻浮于她。
如此亲昵逾矩的行为,和日星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强硬地把她箍在身前,继续策马前行。
柔然猜测他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现下应当是用着极大的意志力,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在策马,碍于他的禁锢与警告,柔然只能照着他说的做,不再乱动。
马儿跑了很长时间,也跑了很远,明显疲惫不堪,前行的速度渐渐降低,和日星意识早已混沌,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松弛,终于身子一倒,连带着柔然,两人双双跌下马,翻摔在地。
他们从黄昏跑到夜色降临,浓郁的夜色里,柔然不明所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坠落在地,所幸马儿带他们抵达的是一片绿洲,他们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并未因此受伤。
柔然旋即起身,顾不上自己灰头土脸,扑到和日星跟前,查看他的情况。
他果然受伤了!
一支利箭射在他的后背,伤口血流不止,浸透了他的衣物,十分骇人。
柔然环顾四周,观察地形,然后扶起和日星,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艰难地把他拖到一个避风处。
她在和日星身旁生了火,又撕下衣物到不远处的水池浸湿,返回为他擦拭脸上的虚汗,不断叫唤着他的名字。
和日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里只吐出两个字“拔箭。”
“拔箭?如何拔?”柔然看着他背后的伤口,不免发了难,她虽有读过医学典籍,对一般的病症有所了解,可亲自操刀拔箭这种事,从未做过。
只有理论而未有实际经验,不过是纸上谈兵,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她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你做,你按照我说的步骤,一步一步去做。”
“可是,我从未做过此事,我怕,我怕会害死你,我不想你死。”柔然只觉心中泛起了异样的情绪,直白地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
往近了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第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往远的说,他是呼兰王孙,她是要嫁给呼兰王的,之后他们关系虽然听起来荒诞,但却不能否认,她是要做他祖母的人。况且,要是他死了,身为王族,不免会引起轩然大波,大雍与呼兰和亲结盟一事,难免再生事端。
于公于私,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她都不想眼前的男人死去。
虽然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和日星拼了命也要救下她的原因,他明明是厌恶自己的,却还是救了自己。或许他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想要图谋什么,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实实在在地救了她。
和日星一把拉过柔然,柔然正陷在思虑之中,轻而易举地就被扯了过去,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要是死了,你也就死了。”
柔然立刻明白他话中之意,她自小生在中原,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她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活下去的,要是和日星死了,先不说如何躲过后续的追兵,她自己也会被困死在沙漠。
她不能死!
柔然眼神变得坚定,她时时刻刻铭记着自己不远千里,远离故土,嫁给一个七旬老头是为了什么,她有她的使命,在心中的愿景还未达成之前,她还不能死!
现在,和日星的命就是她的命,他们的性命早就在他们一同逃亡的时候就绑在一起了。
所以,她做不了也要做,不会也要会,而且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柔然紧握拳头,回视他的目光,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是承诺。
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她,而她的命联系在他的身上,他生,她则生,他死,她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