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即将到站,请携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在前门排队等候。”
随着播报声音的响起,原本还算得上安静的车厢内瞬间开始躁动。
每个人都忙着拿上自己的行李,有小孩的更是手忙脚乱,得时刻眼睛盯着,嘴里喊着,就怕一个不留神,小孩跑丢了。
季舒混在人群里,手里拎着一个30寸的巨大行李箱,箱子里放着她的全部身家,很沉很沉。
她人长得瘦弱,拎着行李箱走路有些吃力。上车的时候曾有几个好心人想帮她,她都一一婉拒了。
一是因为沉,二是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季舒脸皮薄,又喜欢凡事自己干,所以别人的帮助对她来说反而有些麻烦。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让她感到手足无措,为了不让自己感到痛苦,索性都拒绝了,反而清静。
身边的人也不止一次说过她太客气了。
每当这个时候,季舒都只是微微一笑。人情社会里,她自然是不讨喜的,但习惯很难改变。
甚至改变也是痛苦。
客气疏离是季舒戴久了摘不下的面具,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
——
车门打开,躁动达到了顶峰。
季舒耳边充斥着人群的喧嚣,她双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艰难地走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独属于夏天的气息。
潮热的空气,像是粘稠的蜂蜜,将季舒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毛孔开始分泌汗珠,浸湿了头发和衣衫。
好热,真烦。
无论过了多少年,季舒依然无法适应故乡的夏天。
她讨厌夏天,讨厌夏天代表的一切。
漫长的白昼、高悬的太阳、坚硬的凉席、难以消解的热意,以及苦夏。
南方的小城,受亚热带季风气候影响,夏天总是漫长的,热得能让人发狂。
“我到站了。”
季舒没指望会有人来接她,只是向父母报备自己的行程,是年少时印刻于身体里的习惯。
车站翻新了,从前破破小小的火车站,摇身一变,变成了气派的高铁站。
绿皮火车也不见了。
家乡的变化很快,快到季舒跟不上步伐,她像是被丢弃在旧时光里的人。
其实她也不怎么念家,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乡愁。
毕业后和父母闹翻去外面闯荡,憋着一口气离开家乡,四处碰壁后又灰溜溜地回来,季舒的心情实在谈不上有多好。
她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总算在炎热的天气里找到了喘息之地。
空调的凉风吹在她身上,难得有片刻清醒。
“我回家了,最近有空吗?”
季舒在置顶聊天里打开对话框,给好友林泠发去了消息。
回家了,总该去见一见好友。
她和林泠高中时就认识了,友谊维持到今日,已经有十多年了。
林泠应该是在忙,没有立即回复。
大学毕业后,林泠考回了高中母校做语文老师。
季舒则留在外地,想要闯出一番天地。
到了社会才发现,不如人意之处诸多,与成功相去甚远,失败倒是形影不离。
所以季舒有时候也会羡慕林泠。
漂泊的人渴望安稳,似乎要有个支点,人生才能看起来没那么失控。
可能是因为天气热,公交车上没几个人,连站台上等车的人都寥寥无几。
直到公交车开到一所高中,才上来了一群学生,叽叽喳喳的,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校服,季舒才后知后觉到了曾经的母校。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她的青春,是在这里。
但是她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被称为“小镇做题家”的她,暮气沉沉。没有小说或者影视剧中鲜活明媚的青春,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甚至不曾拥有不顾一切的少年心气。
她的青春期,平淡、苦涩、困苦,像是泥潭里鱼,拼了命的挣扎扑腾,除了溅起泥点子,让自己越陷越深,没有别的作用了。
但季舒又羡慕他们。
季舒不知道失意的人是否会怀念过去或期盼未来,但她没办法坦然地活在当下。
她曾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女生的二十七岁是一道坎。
不知道真假,是否有科学依据,但巧合的是,季舒的二十七岁,确实倍感难熬。
她失业了。
因为工作不顺心,钱少事多,领导还喜欢刁难人,客户也不是省油的灯,压力大到她精神状态都不稳定了,季舒一怒之下辞职了。
疯玩了一段时间后,她焦虑了。
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动。只能灰溜溜地回家逃避现实。
终于回家了!
家里没有人,自然也没有饭吃。
好在天气炎热,她没什么胃口。
季舒把行李箱拖回自己的卧室,打开空调往床上一瘫,舒服得直叹气。
“明天我放假,市区新开了一家商场,下午两点怎么样?”
林泠也回了消息,约好了时间后,季舒伸了个懒腰。
累,真的太累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出行方式到达目的地后带给人的也只有疲惫感。
早在高铁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犯困了,躺在床上更是眼皮都在打架,理智战胜不了困意,季舒索性闭上眼开始睡觉。
至于要怎么向父母解释辞职,待会再考虑好了。
季舒是被惊醒的。
她梦见了自己回到了高三,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而她学过的知识却全都忘了。
简直是噩梦,她从梦中被吓醒,心脏跳得极快。
明明高考都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她却时不时会梦见与之相关的场景。
她把这称为应试教育的后遗症。
季舒并没有睡好,她本想继续再眯一会的,可是屋外的动静让她无法忽略。
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没到父母下班的时间,季语桐也还在上学,家里不可能会有人。
季舒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贼了。
她在房间里找了件趁手的“武器”,壮着胆子就出了门。
“季语桐,你在干什么?”
不是进了贼,季舒悄悄松了口气,但眼前的一幕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你要把东西搬到哪里去?”
原本应该在学校读书的妹妹季语桐出现在家,她吃力地拎着箱子,提着大包小包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大有要搬家的意思。
她出门恰巧被季舒看见。
“啊!”季语桐被突然出现的季舒吓了一跳,脸上闪过做贼心虚的表情,不过三秒,又理直气壮道:“你管得着吗?”
“让开,别挡着我的路了。”
季语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并没有把季舒放在眼里。
季舒强硬地挡住她的去路,不肯让开一步:“季语桐,你死了这个心,你今天哪也别想去。”
“我今天就要走,季舒,你敢拦着我别逼我揍你。”季语桐梗着脖子对着季舒吼道。
季语桐挑染了头发,右耳穿了一排的耳洞,活脱脱的不良少女的模样。
两姐妹几年不见,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没有半分温情。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多少姐妹情。
季舒看着季语桐这副叛逆少女的模样就头疼。
离家出走,胆子不小。
真不知道季国平和李燕是怎么教孩子的。
季舒和季语桐没什么好谈的,她麻利地掏出手机给爸妈各自打了个电话:
“你女儿离家出走被我抓到了,赶紧回家来看看。”
“季舒,你就会告状!”季语桐怒气冲冲地对着她吼,“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
“季舒,我真的很讨厌你。”
为什么要回来,我讨厌你,季语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季舒说了。
在季舒结束留守儿童生涯,回到父母身边的那年,季语桐说过同样的话。后来也经常提起。
“离家出走就是你所谓的计划?”季舒打量了她一眼,冷冷地笑道,“季语桐,你除了用这招威胁爸妈,也就没别的本事了。”
她们姐妹之间着实算不上有多好,甚至用恶劣来形容她们的关系也不算过。
季舒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父母把她扔给爷爷奶奶就出去打工,小小年纪,她就成了留守儿童,和父母见面就是过年的那几天。
季语桐不一样,她出生的时候,季国平开始自己做生意,经济好了,不需要再把她丢给爷爷奶奶,而是带在自己身边。
与季舒相比,季语桐是受尽父母宠爱的幸福小孩。
但对于季舒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妹妹还小,需要人照顾,季舒懂事,跟着爷爷奶奶,他们放心。
他们的偏心像是电视剧里老掉牙的剧情,但却真实地发生在季舒身上。
不被偏爱的委屈和努力想要讨得父母欢心而不果,只能被迫懂事的无力感,曾是笼罩季舒青春期的阴影。
因为缺爱,所以在爱人上,季舒也同样深感无力。
对于爱情,季舒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桐桐,你好了没有?”
就在季舒和季语桐僵持的时候,从客厅里走进了一位少年。
少年身形高瘦,模样算得上俊秀,穿着打扮与季语桐类似,亲昵的称呼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男朋友。”季语桐有几分得意地挽住男生的胳膊。
她挑眉看着季舒,与其说是介绍,不如说是炫耀。
原来不是离家出走,是私奔。
季舒看了一眼男生,或许是因为心虚,他却回避着季舒的目光。
他从季语桐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你怎么不早说你家有人?”
“那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想落荒而逃,但及时赶回来的季家父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是我,都是她出的主意。”那人没有骨气地就把季语桐给卖了。
季国平一把揪住了男生的衣领,把他拎了回来,吼道:“季语桐,你给我滚出来。”
季舒冷哼了一声,看着脸色铁青的季语桐戏谑道:“你看男人的眼光和你的脑子一样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