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整个会场堪称噤若寒蝉。
宁桑随着台下众人的眼神往天灯阁坐着那一带看过去,还没细瞧就见到一个巨大的狮子头,满眼愤怒地瞪着自己身前的少女。
洛央全然不惧,只道:“那边的,兽型收起来。”
宁桑几乎要痛苦抱头了。
就在周遭的空气越发紧绷的时候,天灯阁的阁主终于站了起来——那是个胡子灰白,衣服也灰白的中年男人,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撸猫一样撸了一把身边的狮子头:“没听到仙长的话么,快收起来,真是得罪,老夫教导无方,诸位见笑了。”
洛央眨了眨眼睛。
没等她接话,身后一声轻响,她回头一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退到青年身旁,悄声道:“大师兄,你可算来了。”
白衣青年从天而降,他容貌姣好,气质温润,正是宁桑昨日在茶楼见到的那位本次集会真正意义上的掌事人——千绝派大师兄,应拭雪。
青年迎着不大的风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拂过一层不太明显的无奈,他将有些散乱墨色的长发拂至脑后,示意洛央退到自己身后。
“起晚了。”应鹤同样悄声回答了一句,向前行了一礼,体贴道,“前辈哪里的话,我家师妹性子木,只晓得擂台规矩的事,下手没轻没重,晚辈替她赔不是了。在下这就将亲自送聂公子去骨生门处,保准公子恢复如初。”
洛央终于露出了今日最明显的一个表情——眼睛微微瞪圆了一些。
应鹤说着便往聂柳躺倒的地方走去,单膝跪地俯下身子,却又犯了难。
说不上来究竟是洛央下手太狠,还是画皮妖的特性便是如此,眼前的人已化作了物理意义的“一滩”,他想扶也不知道从何处扶起。
“应仙长等等,”台下的天灯阁阁主见此情景一拍大腿,忙回身唤道:“十七,飞儿,还不快去扶你们师兄。”
于是台下又站起一红一黑两人,黑衣的少女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喏,跟在红衣少年身后低着头登上了台,一步一晃地蹭到了已化作肉皮一张的聂柳身旁。
宁桑已然呆住,只能像木头娃娃一般,机械地顺着台上的人的动作移动着眼珠子,连见到红衣少年脸上的银质恶鬼面具都没什么反应。
黑衣服少女在那摊肉泥前蹲下来,手伸出,哆嗦地碰了碰那件青色的衣服,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聂柳旁边,滚下泪来。
虽然刚刚差点被聂柳逼死,但如今见少女哭得哀凄,宁桑也后知后觉地有些唇亡齿寒的戚戚。
方才还一片死寂的台下也终于活泛过来,神色都有些同情与怜悯,眉来眼去,开始悄声地说些旁的话。
“......何苦如此重手啊......”
“看起来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
“洛仙长什么都好,但也就是真的,不近人情了些......”
“啪”的一声响。
浮虞谷修士坐的位子处,一张木质椅子惨叫着死于非命。
“都给本小姐闭嘴,”猫眼猫儿相的鹅黄衣裙姑娘冷哼一声,狠狠瞪着自己家的门人,“方才难道不是你们对着聂柳喊打喊杀的,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好赖话都被你们说尽了,还要不要脸了!”
碎嘴的道士们被这姑娘瞪了个哆嗦,忙苦着脸赔罪:“灵儿姑娘教训的是。”
安灵儿翻个白眼,翘起个二郎腿,对那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黑衣少女全无同理心似的,只冷声冷气道:“假惺惺哭个什么劲儿,有这功夫还不如快把人扶下去,干扰进度,我都替小央着急——她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黑衣服的少女就化成了一只身形削瘦的黑豹,后腿一蹬,如一道漆黑的闪电,转瞬扑向了正微微皱着眉立在台边较远处的洛央,血盆大口张开,直直冲着她的脖颈去。
可即便她速度再快,本来还在发怔的洛央身体已经本能地闪开了第一下扑咬,反手就掐住了豹子的脖子举高,两人周围的温度骤降,已经可以瞧见呼之欲出的霜气。
洛央的手正要逐渐加力,指尖却被不知从黑豹体内冒出来的黑气一烫,让她动作慢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间,让她的神智压抑住了本能,瞧清了眼前的状况。
四溢的黑气中,唯一的亮光是一双出离了愤怒,充斥着怨恨的兽瞳。
少女的眼睫微微一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
黑气消失在空中,台下的人终于能看清台上那一团混乱。
白衣少女被一爪子从脸到抓到胳膊,半边袖子被撕碎,脖颈连着臂膀上的伤口深深见骨,叫人目眩的鲜血正从内里喷涌而出。
黑豹蹲在地上,依旧冲着少女龇牙咧嘴地咆哮着。
应鹤脸色一变,身形一晃闪到洛央身旁扶住她,有些惊疑不定地觑洛央的脸色:“你——”
而黑豹不知何时也蹲到了红衣少年身前,身子拱起,兽瞳里的愤怒丝毫不少,依旧在哈气。
令人难堪的沉默中,名为十七的覆面少年看了黑豹一眼,终于开口冲着洛央说了第一句话:“她说你道貌岸然。”
应鹤:“......”
天灯阁阁主:“.......”
宁桑:“......”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请便。”
洛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无甚表情,平静又倨傲地冲着黑豹仰了仰下巴:“但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怜悯......权当赏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往外散着黑气的伤口,又抬起眼皮,近乎冷漠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恶鬼面具下琉璃色的眼瞳闪了闪,柳十七抬起手,轻轻碰上那狰狞的伤口,有几缕看不见的气息便如同认主般,沿着那只手丝丝缕缕地回到了少年身上。
随后少年又微微歪了歪头,脱下自己的外袍,冲洛央递了过来。
洛央:“......”
她转头看向应鹤。
大脑还在加载其中缘由的应鹤接触到眼神,“噢”了一声,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
洛央一手扯过,随后一个眼神都不再给周围的人,扭头就走。
无端被迁怒的应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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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就那么回来了?”
纪浔托着脸坐在石桌前,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狗尾巴草,看着眼前半边身子缠了绷带的洛央,有些啧啧称奇:“多稀罕呐,咱师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一旁忙前忙后的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正从屋内端出来一个银盆,听他在这嘴贱忍不住伸出手给少年的后脑勺来了一下:“没什么事就出去,多缺德啊你,哪有嘲笑自己亲师姐的?”
“别管他,他不是来看我的,是在这蹲应拭雪呢。”洛央头都不抬,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还没来得及继续看手里的书就被抽走了。
“你也是!”沈祈韵一把掐住这死丫头的下巴抬起来了一点,盯着那差点划到眼睛的伤口抽气,“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重要?你下次再胡来试试呢?!仔细本姑娘给你药里下毒挠花你最宝贝的那张脸!”
洛央颇为无辜地眨巴一下眼睛,手无力地指向一旁正恼羞成怒的纪浔:“你记错人了,在意脸的那个在那边。”
“是哦?”纪浔幽幽道,晃晃手里的话本子,“那我现在就把这本东西撕了,怎么样?”
洛央眼神一凛。
“嘭”一声。
不知何时被掀到一旁的沈祈韵回神就见这对师姐弟在自己的院子里大打出手,其中一个还是病号,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都住手!!!否则我就喊人了!!!”
恰巧推门而入的应鹤:“......”
半刻后,沈祈韵十分叹服地看了看被用符咒困在了石桌上的两人,转头对着应鹤几乎要感激涕零:“神仙,神仙,还得是您。”
不仅被定身还被封口的纪浔发出了“呜呜”的抗议声。
洛央比他好一些,还能说话:“你处理完了?”
应鹤点点头:“毕竟还是他们理亏在先,今天两次都是天灯阁先出手伤人,我们这边在理,无甚所谓。”
他又叹了口气:“但聂柳偏要咬死是昨日流霜先伤人,要给你俩扣看不起妖修的帽子,听起来他们要拿这件事出去做文章。”
洛央“哼”了一声:“随他们去就是。”
纪浔终于得以开口:“我本来也没有名声可言。”
应鹤点头:“确实。”
纪浔:“......”
他有些气闷,转头不再看这木头,恰见沈祈韵将药水淋到洛央面上,那伤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随后迅速地开始愈合。
这情景瞧得就令人牙疼,他眼皮跳了跳:“这黑气是天灯阁的人干的?”
那群妖修居然真的有不吃干饭的?
“是,”洛央除了脸色有些惨白,眉毛动都没动,“天灯阁那位少主,柳十七。”
“这伤口上全是阴灵的气息,还好当时你看得清楚,让他及时收回了大部分怨气,”沈祈韵心有余悸,“如果再慢一些,估计就是连我都不能将这些东西祛除干净。”
应鹤和纪浔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当事人却只是耸了耸肩,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